沈妤眼睛一亮,“我哥也发现问题所在了。”
“我去烧了他们的粮!你去断路,事成之后给我打声招呼,烽火一燃,他们必定回防,我哥正好趁机杀个回马枪。”
孔青暗自心惊,大小姐脑子转得太快了,要不是夜风催人清醒,很难跟上她的节奏。
孔青起身后又蹲了回去,“要不我留下吧,你去断路,我看这西营里还有两千余人,太危险了。”
“赶紧去!”沈妤推了他一把,“大男人婆婆妈妈的干什么?”
等人一走,沈妤靠在暗处休息,脑中豁然开朗。
这辈子必定不会像前世一样,十万将士在,父亲和哥哥也都还在,关内的百姓也能安居乐业。
半个时辰后,哨音又从风里传来。
沈妤活动了下手脚,打了手势带着剩下的十余人朝粮草库摸去。
天色依旧很暗,暴风雪来临之前,浓密的云层压得极低,连天上的星子也看不见一颗。
沈昭举目眺望,西厥营中狼烟迟迟不起。
他等得有些焦躁,压在刀柄上的拇指无意识拨弄着。
“再等半刻,再不起烟也直接进攻。”
时间一息一息走着。
前方斥候打马而来,“燃烟了!”
“攻!”
一万精骑闻风而动,向着西厥北营进发。
营内厮杀声阵阵,沈昭赶到时,正看见沈妤抽刀而出,刀刃带出一连串的血珠。
沈妤也看见了他,挥刀砍死一个西厥士兵,说:“哥,营里只剩两千人,你带人去南营抄他们后背。”
营中火光大盛,沈昭拉弓射死一个,“我留两千人给你。”
沈妤:“一千!”
“我说两千就两千。”
沈昭不等她反驳已经下令,留下两千人后带兵走了。
营地里充斥着血腥气,精骑清点人数,俘虏西厥士兵三百。
沈昭赶到南营时天刚蒙蒙亮,他带八千士兵从西厥右后侧包抄,沈仲安带兵压在正面。
从被包围阵势转为包围。
虽然上次西厥死伤不少,但西厥军的人数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多。
哪怕是如今包抄的阵势,也依然没占太多上风,西厥军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沈仲安把手伸在风里,朔风从指间穿过,他皱着眉望着战场,斟酌一番后下令:
“撤!”
大军后撤,半途中鹅毛大雪就落了下来,幸亏走得早。
副将策马在沈仲安身侧兴奋地说:“好久没打过这么爽的仗了,西厥以为我们要突袭南营,结果听说北营被烧即刻回援,嘿嘿,头一回把西厥人当傻子遛。”
沈仲安道:“下雪了,这一仗不容易,西厥人这一战死伤不多,还没有伤及根本,整兵后还能再攻,不可掉以轻心。”
副将连声称是。
沈昭愁眉不展,一进营便问:“还有一队人回来了吗?”
守营的士兵道:“没有。”
沈昭望着北方,眉心紧蹙。
西厥北营只有两千余人,沈妤不至于被绊住这么久,除非……
除非马道没断,去突袭的西厥人及时回防将她堵在了那里!
沈昭越想越心惊,对刚回营休整还未散去的士兵道:“传我令,即刻点兵三万,随我去西厥北营。”
沈仲安还没回帐就听见他喊了这么一声,急忙回身问:“你干什么去?!”
沈昭喉咙堵着,策马过去停在沈仲安身边,脸色发白,“阿妤……阿妤只带了两千人留在西厥北大营,现在还没有回来。”
“什么!她什么时候来的?!”沈仲安一口气险些没提上去,拎着马鞭子指着沈昭,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率先翻身上马,鞭子在马臀上一抽,奔至大门时,却又停了下来。
大雪纷飞,片刻就将天地融入一片茫茫雪色。
沈仲安立在雪中,一头是亲生女儿,一头是大义。
如若在此刻出兵,那很有可能在暴雪中遭遇被西厥人前后夹击的状况。
他不仅仅是一位父亲,而是一名身系万千将士性命的将领,要做抉择是何等的艰难。
“传我的令,全军休整。”
“将军!”沈昭失声。
沈仲安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他何尝忍心,但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便拿万万人的性命去赌。
沈昭知道他在想什么,沉默须臾,忽然一扬马鞭便往营外奔。
父亲可以放弃阿妤,但是他不可以,他是她的哥哥啊,从牙牙学语便跟在他屁股后头转悠。
那会儿人还没有刀高呢,就嚷嚷着要和哥哥习武。
沈昭双目赤红,他一定得去救她,哪怕孤身一人。
“给我拦住他!”沈仲安大喝。
前方重栅关闭,士兵推着鹿砦(zhài)将营门口挡得严严实实。
“给我闪开,否则我连你一起斩。”沈昭指着门口的士兵说。
沈仲安怫然道:“你好能耐啊,竟敢拿刀指着自己人,来人!给我卸了他的甲!”
两方正僵持着,望楼山的士兵忽然打了个哨,喊道:“有队伍接近。”
风雪肆虐,雪片子被风刮得横飞,望楼上视线受阻,离得近了才看清是自己人。
沈妤眼前一片白,双腿冻得几乎失去知觉,车轮压在雪地上嚓嚓作响,长约两百米的队伍离大营越来越近。
“是我们的精骑!”士兵在望楼上喊。
“开门!”
沈昭不等士兵动手已亲自去开重栅,刚开出一条缝隙便从中间挤了过去。
他在雪地里狂奔,终于看到雪中的那个身影。
沈妤疲惫不堪,策马走近,低头对着他一笑,“哥,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
沈昭双目通红,她小时候就是这样,有什么好东西都要献宝似的捧到他面前来。
沈昭伸手接住她,只觉得她浑身冻得像个冰凌子,连忙解开大氅将她裹了进去,紧紧地抱住她不敢言语。
是后怕呀,怕她回不来,怕她孤身陷入死斗。
沈妤进营,后方紧跟着数十辆粮车,由西厥战俘推车,精骑在两侧护送。
沈妤裹着大氅在主帐内烤火,手捧着热茶也没多少知觉,身上的雪被火烤化了更显湿冷。
沈仲安一言不发地望着她,几次想要开口,可看到她那可怜样又骂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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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昭面前,沈妤没必要藏着掖着,这是她在世上最信任的人之一。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做了一个梦。”
沈昭颔首。
沈妤继续道:“不论你信不信,我都将它当成一个警醒。”
“你梦到了什么?”沈昭问。
沈妤说:“你用一万轻骑突袭西厥南营中计被困,父亲举兵营救未果,燕凉关一战大周大败,甘州城破后被百姓被屠。”
沈昭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他确实在今日点了一万轻骑,只等入夜便出发,若说是无稽之谈,未免也太过巧合。
炉上的水壶片刻就沸腾了,汩汩水声一直响个不停。
沈昭喘了口气,仍是有些难以置信。
“在你梦里,我和爹……”
“战至最后一刻。”沈妤艰难地说,喉间有些哽咽。
沈昭没说话,盯着响动的水壶思索着,又听沈妤道:“快下雪了。”
沈昭这才拎起水壶,将倒扣在桌上的杯子翻过来,倒了杯热水递给沈妤。
“燕凉关以西气候更冷,往年西厥人不会在冬日进犯,他们雪前就会退兵,再抗些日子应该快了。”
沈妤摇头,“他们不会退兵。”
“为何这么说?”沈昭疑惑道。
沈妤捧着水,感觉手上热了些,她说:“因为今年西厥遭受的旱灾,他们是指望着进关内抢夺这个冬日的口粮,否则这个冬日就得宰杀牛羊和战马过活,太伤根本了。”
沈昭苦笑了下,“他们哪里知道就连前线都快吃不上粮了,哪还有粮给他们抢。”
“不过……”沈昭话锋一转,“前日已经探到一批西厥士兵在后撤,约莫两三万人的样子,由博达带兵。”
沈妤在脑中搜寻着关于那一战仅有的记忆。
博达根本没有退兵,因为据记载屠城时还有他的身影,那他一定是躲在什么地方蓄势待发。
“你这里有舆图吗?”她忽然问。
沈昭放下杯子,拿出一张舆图摊开,指着说:“西厥如今在这里扎营,博达从这里后撤。”
沈妤指间敲着舆图,“恐怕博达根本没走。”
营内暮鼓敲响了第一轮,沈昭侧耳听着,忽然说:“原定戌时出发。”
沈妤道:“我有一计,但也是兵行险招,没有十足的把握。”
沈昭:“你说。”
第二轮暮鼓敲响,沈昭从主帐中出来,带上一万轻骑趁着夜色出发。
不是去往原计划的西厥南营,而是径直北上,绕过石马河,石马河从黑雀山劈山而过。
“他们果然在这里扎营了。”沈昭沉着脸说。
西厥人将战线拉得很长,此处绕过黑雀山,便能直达燕凉关北面,看样子博达是想带着两万士兵去突袭燕凉关的侧后方。
看样子是准备前后夹击,让前线酣战时突袭后方。
天还没亮,正是士兵最困的时候,营内安静得很。
哨兵裹着棉衣在望楼上打瞌睡,偶尔才睁眼扫上一圈,没任何动静又眯起了眼。
夜风呼啸如狼唳,将干枯的草地上摩擦的动静全都掩去。
沈妤趴伏在地上,整个人贴近地面,旁边趴着同样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孔青。
孔青是沈昭的副将,进营前沈昭再三交待,沈妤活着他便能活着。
沈昭的一万大军停在五里外,他在后方压阵,沈妤仅以两百精兵潜入万人大营,就算能以一当百,一旦被发现就是有去无回的事,但沈昭拦不住她,让她跟个狗皮膏药似的一路跟到了这里。
两人对视一眼,孔青冲身后打了个手势。
巡夜的士兵在帐子的背风处躲风,什么都没察觉就被人捂着嘴一刀抹了脖子,甚至都没察觉出痛,只觉得脖子上凉了一下人已经归西。
各处如法炮制,撒尿的士兵裤子都没提起来就栽进了自己的尿里。
沈妤嘴里哈着白气,手上被鲜血染得通红,她随手在裤腿上抹了抹,低声问:“粮草在哪个方向?”
孔青打了个手势,指了指来路,“你去营地外等我,半刻钟的时间,信号一亮,你就等将军的人来。”
沈妤不接话,一个闪身又往粮草库摸过去,孔青无可奈何,沈昭都拿捏不住她,他就更不行了,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摸到一处,沈妤抬手示意停下,身子一拧躲到帐后。
孔青不明所以,伏在原地等她。
沈妤侧耳细听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这里不对劲,太安静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孔青也察觉出来了,营帐里本当鼾声如雷,此刻却只剩下风声。
西厥北大营是空的!
那两万士兵又去了哪儿?
沈妤迅速分析局势,博达的两万士兵只有两条路可走。
其一,趁夜突袭燕凉关北门。
其二,回防西厥南营,集中兵力主攻正门。
沈妤越想越是心惊,因为不论这两种可能的其中之一,都需得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西厥人知道今晚的突袭。
如果沈昭带兵突袭南营,那定然是落入圈套有去无回,并且西厥人还可以趁机突袭燕凉关北门,来个前后夹击。
就看沈仲安是选择去救自己的儿子,还是回防燕凉关,不论作何选择都十分被动,而且会元气大伤。
孔青也霎时想明白了,沉重地吐出几个字,“我们营中有细作。”
沈妤点头,“职位还不低。”
说话间,沈妤已经往反方向走。
孔青一把抓住她,“你干什么去?”
“搞清楚他们到底去哪,才好进行下一步计划,你在这等着。”
这大小姐不按套路出牌,孔青已经被她搅得脑仁儿疼。
沈妤一路摸出营帐外,半刻钟后,又按原路摸了回来。
十月底的天冷得很,可沈妤头上已经冒出了薄汗。
她语速飞快,“往北的马道上马粪都是新鲜的,他们多半是绕后想来个前后夹击,我留在此处,留二十人给我,你带剩下的人去断了他们回程的马道,让他们没办法回防。”
正说着,风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哨音,紧接着又是两声短促的鸟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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