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庭洲:“有事?”
霜序能感觉到他今天格外冷淡,虽然不明白原因。
当然,贺庭洲对她从来就没亲切过。
“刚才的游戏,谢谢你给我台阶下。”
她斟酌着言辞:“其实我……没有暗恋你,也没有对你有非分之想,我怕给你造成什么误解,所以跟你解释—下。之前没有解释是因为,我以为你知道……”
她没说完。
“误解什么?”贺庭洲问
“误解我喜欢你。”
贺庭洲缓缓抽了口烟,指尖在烟上弹了弹,抖落的灰烬掉入海里,他语气轻慢:“你的喜欢是什么很珍贵的东西吗。”
霜序怔了怔。
贺庭洲说:“你不是在利用我掩人耳目,戳穿做什么,不怕被人发现你的小秘密了?”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他—直都在捉弄她,她竟然还怕他会误解。
来自取其辱,还真是够蠢的。
“你没误会就好。”
她说完扭头就走,贺庭洲瞧着她背影,目光不明。
霜序走到楼梯前又折返,抿着嘴唇蹙着眉心回到他面前:“我得罪过你吗,为什么你总是挖苦我?”
她不想开罪他,可那话真的好伤人。
那么轻描淡写,但远比宋乐颜要伤人百倍。
宋乐颜针对她是因为讨厌她,贺庭洲是为什么,她不明白。
霜序本来对他是很感激的,今天的台阶,包括之前的数次帮忙。
那碗热面让她自以为跟贺庭洲之间的距离拉近了—点,偶尔也敢在他面前放肆,把心里的吐槽说出来,现在才发现她真是太把自己当根葱了。
贺庭洲反问:“我挖苦你什么了。”
“我的喜欢怎么就不珍贵了。”霜序质问,“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贺庭洲背倚着栏杆,长腿支地:“珍不珍贵去问你哥啊,问我干什么。你喜欢的是他又不是我。”
“我喜不喜欢我哥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喜欢他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
可能是情绪—而再地起伏、被压抑到临界值了,也可能因为贺庭洲那句尖锐的话真的伤害到了她。她—下有点没收住。
“这么理直气壮,怎么不去跟他讲?”贺庭洲瞳色墨黑冷锐,声线也淡得没温度,朝她身后的船舱扫了眼。
“他应该还没睡,我帮你叫出来,你亲自告个白怎么样。”
贺庭洲似乎是常客,老板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将两份牛肉面端上来时,熟稔地跟他闲谈:“有段时间没见你来了,最近挺忙?”
贺庭洲把碗里的葱花一颗颗挑出来:“嗯,忙着关顾别人家的生意呢。”
老板笑呵呵地也不生气,看向霜序的眼神是善意的:“头回见你带人来,这么标致的小姑娘,是女朋友吧。”
贺庭洲没否认,一副烈郎怕女缠的口气:“为了我要死要活的,被缠上了,能怎么办。”
霜序在老板有点意外的表情中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懒得解释了。
这间店虽然开得偏僻不起眼,味道却出奇的好,汤底鲜香浓郁,面是手工拉的,又细又有弹性。
一碗热汤面下肚,河边透心冷的风都随之消失了。
霜序吃得有点热,鼻尖都熏起微红,抬起头才发现贺庭洲在看她。
他的面就没吃多少,靠着椅子的姿势很懒,把玩着面店的粗陶茶杯,两条长腿搁在方桌下,显得十分屈就。
“好吃吗?”
霜序点了两下头,有点好奇:“这么隐蔽的店,你怎么会知道的?”
“没听说过燕城是谁的地盘?”他的狂妄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这没有我不熟的地方。”
霜序脱口一句:“女厕所你也很熟吗?”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真是狗胆包天,都敢跟他抬杠了。
贺庭洲右眉微微上抬:“话这么多,吃饱了?”
“吃饱了。”霜序拿纸巾细细地擦干净嘴唇,白天涂的口红早就掉了,呈现出润红潋滟的本色。
贺庭洲瞥过一眼:“吃饱了就去付账。”
“我付账?”她杏眼微微睁大了一圈,倒不是不愿意,只是没想到。
不管是跟沈聿还是岳子封那帮哥哥一起吃饭,从来没有人会让她一个妹妹付账。
“不然我付?”贺庭洲心安理得地像个大爷,“把你从河边捡回来,送你回家,还得请你吃面,你暗恋我还是我暗恋你?”
“……”
“没带钱?付不起叫你哥来。”
“……”
霜序歇菜,老实地拿手机准备去付款。
打开手机才发现有二十多通未接来电,除了司机汪叔和付芸的,还有沈聿的。
还有置顶的微信消息。
哥哥:在哪
哥哥:小九,接电话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想给沈聿回过去,付芸的电话又打进来。
刚一接通,付芸就焦急地问:“霜序,你跑哪去了?”
“陪陆小姐逛街去了,您不是知道吗?”她有点没搞清状况。
“老汪说送完漫漫回去接你,就找不到人了,电话也打不通,急死我了。”付芸语气责怪,“你这孩子,怎么不接电话呀?”
她在桥上发呆的时候没留意时间,这会才发现从离开商场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我开会调静音,忘记调回来了。”霜序懊恼地揉了揉额头。
“你哥开车出去找你了,你快给他回个电话。”
沈聿的电话几乎是刚拨过去就接通了,霜序叫了声“哥”,突然又哽住,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今晚的“失踪”。
电话里沉默片刻,沈聿开口时声线依然温和,问她:“去哪了?”
“吃面。”霜序说。
“地址给我。”
霜序把面店的地址报过去,沈聿说:“别乱跑,等我一会。”
霜序“嗯”了声,挂断电话,在原地默默站了片刻。
这个时间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安静得出奇。
想起还没付款,她重新拿起手机问正在准备打烊的老板:“多少钱?”
老板笑容友善:“贺先生已经付过了。”
付过了?
霜序扭头,原来的位置空无一人,贺庭洲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
她走出店门,贺庭洲正靠在车上抽烟。
他宽肩长腿,身材跟衣架子似的,衬衣被微风鼓起,映着车灯的光,一身落拓风流。
“我哥来接我,我在这等他。”霜序想了想,还是对他说了声:“庭洲哥,今天谢谢你。”
虽然她没想跳河,但当时心情的确很坏,有个人把她从河边的冷风里拉回来,带她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她的感谢是真心的。
烟雾缭绕里,贺庭洲瞥她一眼,回答也很“贺庭洲”:“谢着吧。”
他掐了烟,直起身上车,柯尼塞格在嚣张狂傲的声浪中扬长而去,大概迫不及待找他的艳遇去了吧。
沈聿到这时,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
老板心地很好,或者是看贺庭洲的面子,一直等到沈聿来接她才打烊。
这老胡同更深夜静的,一个小姑娘不安全。
霜序跟老板道了谢上车,沈聿看了眼这间朴实而偏僻的面店:“怎么跑这么远来吃面?”
说不清自己什么心理,她下意识隐瞒了贺庭洲的名字:“有个朋友推荐的,这家的面很好吃。”
“跟朋友一起来的?”沈聿问。
“嗯。他先走了。”
车开出胡同,驶上柏油马路,车厢里静默片刻,沈聿不经意地问:“跟漫漫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霜序回答,“陪她给她妈妈买生日礼物了。”
“买了什么?”沈聿问。
她顿了下,下午一家店都没逛过,一时之间编都不编出来:“咖啡……店。”
谎她撒,后半部分让陆漫漫自己去圆吧。
回到沈家时,客厅灯火通明,出差的沈长远已经回来了,付芸还没睡,正在客厅等着他们。
看到他们回来,付芸提着的心才彻底放回肚子里,忍不住嗔怪道:“你跑去吃面也不跟老汪知会一声,人找不到,电话也不接,让我们一通好找。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小孩一样,想一出是一出的,不知道考虑后果。”
霜序低头道歉:“对不起,干妈,让你们担心了。”
沈长远拍拍付芸的肩,让她冷静:“人找到就好,霜序又不是故意的。”
又对霜序说:“你干妈就是关心则乱。一会联系不上你就担心,自己在家里急得团团转,还把你哥都叫回来了。”
霜序点头:“我知道的。”
付芸气还没消:“我不是要怪你,你做事要有分寸,只是让你陪漫漫去买份礼物,你再不高兴也不能玩失踪……”
沈聿直接打断她,抬手轻轻拍了下霜序的脑袋:“上去休息吧。”
霜序看了眼付芸,因为沈聿的袒护,付芸脸色更差了。
沈聿神色清淡:“听话。”
这地方不是会员制,但等闲人进不来。
车辆不能入内,霜序在门口下车。
提着手包往里走,却见一台纯黑色的柯尼塞格堂而皇之地停在院子里。
好的,谁让他姓贺呢。
霜序进包厢时,一帮人正在兴头上。
里面非常热闹,人很多,男男女女,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
“妹妹,这儿。”
岳子封招手把她叫过去,揽着她,拿酒杯的手指着坐在沈聿旁边的女人,笑眯眯说:“知道这是谁吗?你未来嫂子。”
跟霜序想象中优雅端庄的大家闺秀不同,这个女人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眼睛明亮又有元气。
说不清是这包厢的灯光太模糊,还是沈聿的神色本身就那么淡。
他没否认,只是淡淡瞥岳子封一眼,惯常用来损他的语气:“你那漏风的嘴去看看牙医吧。”
岳子封不以为意:“霜序你妹妹,又不是外人,知道怎么了。”
“八字没一撇呢。”女人有点不好意思,那是一种很真实不做作的娇羞,天真烂漫的底色,一看就是被家里千娇百宠长大的。
她看向霜序的眼神是好奇的:“你就是小九吗?”
只有沈聿会叫她小九。
沈聿跟这位联姻对象聊过她,却从来没跟她提过一个字。
对方甚至知道她的小名,她却对对方一无所知。
这让霜序有种很微妙的、被隔离在外的感觉。
其实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以后沈聿会有自己的家庭,会有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她曾经享受过的特权,早晚会失去。
“你好呀,早就想认识你了。我叫陆漫漫。”陆漫漫很友好地笑着。
霜序回以礼貌的微笑:“陆小姐,你好。”
“干嘛那么见外呀,叫我漫漫就行。我跟你同岁。”陆漫漫说,“你别听子封乱说,我还不是你嫂子呢。只是家里有这方面的想法,让我们先接触看看。”
没区别。
联姻联的是两个家庭,两个当事人只要不是看对方一眼就要呕吐,或者有什么硬性缺陷,这门婚事很容易就能敲定。
霜序也就跟着说了句:“那等你们有两撇了我再改口。”
陆漫漫拿出手机:“来,加个微信。”
当着沈聿的面,霜序自然不能拒绝。
刚刚通过好友申请,陆漫漫就很自来熟地挽住她胳膊,还凑过来嗅了一下:“你身上好香啊。你的用什么香水?”
“……”霜序社恐都快被她嗅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