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忙,忙得甚至抽不出半个小时的时间给她,好不容易才面对面,有机会谈谈离婚的事。
但林语熙有点舍不得,去打破此时此刻久违的一点温情。
“没什么。”
下次吧。
下次再说。
周晏京轻声笑:“没什么,干嘛叫那么好听。”
林语熙耳根微热,又不知道怎么反驳这话,她只是叫了一下他名字,也不知道好听在哪。
除非他是觉得自己名字好听。
“你会不会太自恋了。”
周晏京挑着眉梢,似乎还很理直气壮:“你第一天知道我自恋吗。”
他说话时手伸向林语熙的腰,似乎是想搂她。
不合时宜的铃声突兀响起,清脆地打破两人之间难得的片刻和谐。
林语熙拿起手机,是医院的同事小崔。
“林医生,有一个车祸伤患送到我们医院了,右眼有外伤,情况比较复杂,裘院长点名找你,你赶紧过来看看吧!”
情况紧急,林语熙不假思索:“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她抬头看看周晏京:“我得去趟医院。”
周晏京收回手:“去吧。让老刘送你。”
林语熙换好衣服匆匆赶到医院,会议室里面已经坐满人,神内和神外的医生正在会诊。
墙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气质雍容的中年女人,哭得双眼通红,估计是患者家属。
苏橙也在场,只是脸色并不算好看。
裘副院长坐在会议室主位,一见她来,招手:“小林,你过来看看这个片子。”
裘院长是从眼科主任升上去的,林语熙刚进医院时,很得他的赏识。
林语熙也不浪费时间,仔细研究了患者的CT影片,分析道:
“应该是车祸时巨大的冲击力造成的压缩和挫伤,视神经和鞘膜有出血和水肿的情况,挤压在狭窄的神经管里了。”
林语熙刚说完,中年女人便急切地问:“那会影响视力吗?”
声音里带着哽咽。
林语熙先问:“病人现在有意识吗?”
“病人还在昏迷呢。”小崔说。
病人昏迷不醒,无法自主判断视力受损情况,这时候就只能依靠医生的诊断了。
视神经损伤的最佳治疗期是24小时之内,一旦错过治疗时间,很有可能导致永久性失明。
林语熙没有犹豫:“根据她视神经的损伤情况,我认为需要立刻进行手术。患者合并的有颅内血肿,最好在开颅手术的同时,进行视神经管减压。”
裘院长边听边点头,语气不乏赞赏:“跟我分析的一样。”
苏橙嚯地一下起身撞开椅子,黑着脸走了。
林语熙抬眸看了一眼,小崔靠到她耳边解释:“病人送来之后她先看的片子,说可以等到醒了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手术。不过裘院长一来,就判断患者应该马上手术。”
林语熙摇摇头说:“她判断失误了。”
“患者什么时候会苏醒是未知数,错过最佳治疗时间,视力就很难再挽救了。”
“况且,二次手术本身对患者也是伤害。”
“你跟裘院长刚才说的简直一模一样!”小崔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崇拜形容。
“所以家属现在不太信任她了。裘院长又钦点要你来操刀这台手术,她心里估计不爽死了。”
林语熙并不在意苏橙心情爽不爽,眼下昏迷不醒亟待救治的伤患才是重点。
裘院长亲自参与会诊,可见对这次手术的重视程度。
林语熙代表眼科,与神内、神外的医生快速商讨好治疗方案后,就刻不容缓地准备手术了。
家属担忧地跟到手术室外,小崔安慰道:“袁主任外出交流去了,除了他,我们眼科手最稳、专业最强的就是林医生了,谭太太你就放心吧。”
谭太太拉住林语熙的手,红肿的双眼里满是恳切:“林医生,我女儿就拜托你了。”
可能是因为失去了疼爱自己的父母,一个人无依无靠地长大,每次看到别人的父母爱子心切,林语熙都很羡慕。
她反握了下对方的手,安抚地弯起唇角:“相信我。”
小崔说:“我们林医生从来不放大话的,她既然说相信她,手术就一定会成功!”
开颅手术是神外最厉害的主任亲自做的,清除完硬膜下血肿和挫伤的脑组织后,确定了视神经管位置,林语熙再在显微镜下,通过显微磨钻操作,打开患者的视神经管,进行减压。
手术在几名医生的配合下顺利完成,林语熙从手术室出来时,已经凌晨快两点。
患者被送入特护病房观察,林语熙松了口气,从高度专注的状态里脱离,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脑袋昏胀发痛。
她摸了下额头,有点发热,晚上在史家那会估计还是受凉了。
一直在医院外面等候的老刘把电话打过来:“太太,已经很晚了,您忙完了吗?”
说不清楚是因为头疼和累,还是不太想回去面对周晏京。
他突然的温柔也好,悬在头上将落未落的离婚那把刀也好,林语熙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太晚了,不回了,我在值班室凑合一下就行。”
她的声音里已经有明显的鼻音,老刘忙问:“您是不是感冒了?”
“没事,医院有药。”
挂断电话回到值班室,林语熙和水吞了两颗退烧药,直接睡下了。
翌日早上,林语熙一到办公室就看到位置上放了一大捧花,还有一只高奢品牌的包包。
周晏京送的?
这个名字首先跳出来,马上又被否定。
不会是他。
正想问问小崔花和礼物是哪来的,背后传来阴阳怪调的声音。
“早知道我昨天说什么也要值班了,有钱人家就是大方,一出手就是爱马仕,真羡慕。”
“得了吧。”苏橙翻白眼,“人家有裘院长撑腰,好事哪轮得着你。”
小崔翻了个比她更大的白眼:“好事轮到你,也得你有本事接得住啊,自己判断失误了,人家家属不信任你,怪谁?”
林语熙压根不参与这些嘴仗:“谭太太送的?”
小崔点头:“那个患者已经醒了,各项指标都没问题。”
说着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林医生,你知道她是谁吗?”
马上要去查房,林语熙翻看电脑上的病历,一点不感兴趣:“不知道。”
“融华医药的小公主!”小崔很激动,“咱们科室现在用的设备一半都是融华的。”
“我就说昨天人送过来的时候苏橙那么上心,敢情是想巴结人家没巴结成,看把她气的。”
融华医药林语熙自然知道,医药界的龙头企业。
但病人再有钱,跟医生都没关系。
林语熙去病房时,谭太太正坐在床边,她守了一晚上没睡,神色有些憔悴,精神却很好。
“林医生来啦,昨天实在太感谢你了。”
林语熙把她送的包包放下:“我应该做的,您不用客气。花我留下了,礼物就不收了。”
“这东西不值什么钱,我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两人正推辞,病床上的人忽然说了句:“原来是你啊。”
患者做完手术的右眼贴了纱布,脸上还有一些擦伤,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除了右眼,她身上各处伤不少,一条腿还骨折了,斜着眼睛撇过来。
“我就说你不敢收,我妈不听。你们医院有规定的吧?你敢私下收礼,我就举报你。”
自己送送礼,再举报举报,钓鱼执法算是被她玩明白了。
林语熙听出她语气里的讥诮:“你认识我?”
对方表情更不爽了:“你不记得我?”
那是她最爱周晏京的时候,所以一腔孤勇,跑去参加没被邀请的史唐的生日会,想见见他。
然后就在那听到了,午夜梦回、每每令她一身冷意惊醒的那段话。
直到在场有人看到她,一道道眼神投落到她身上,无外乎鄙夷和可怜。
林语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哦,原来不是他工作忙,是她不值得。
原来他还是爱江楠,她只不过是迫于无奈才娶的“凑合”。
心血来潮的时候消遣一下,玩腻了,就扔到一边。
林语熙把带给史唐的礼物放下,从走出门时,脊背挺得笔直,没人知道她有多难堪。
她破碎的自尊散落一地。
是被周晏京亲手打碎的。
他亲手把她捧上云端,再重重坠下。
之后,林语熙和周晏京的关系就彻底冷下来。
没过多久,周晏京就去了纽约,外面流言四起,说他还对江楠念念不忘,不满意被家里逼着娶了一个不爱的女人,跑到大洋彼岸和江楠复合了。
林语熙重新缩回保护壳里,除了虞佳笑,很长一段她都不跟任何人讲话。
……
林语熙回到位于松云湾九号的别墅时,家里静悄悄的。
陈嫂听见声音跑出来,兴高采烈地说:“我有个姐妹在十二栋那做保姆,专门照顾老人的,他们家儿女现在都在国外成家了,老人一个人在家也没事干,无聊的很,那天我就说了一嘴,把咱们家的小猫给他们一只,让她回去问问要不要。”
“今天她给我回话了,要!他们家人还专门开了个视频会议投票,弄得可正式了。”
陈嫂觉得自己办成了件事,多少有点邀功的兴奋,林语熙点点头:“等小猫满两个月打完疫苗,就给他们送过去吧。”
“还得打疫苗啊?”陈嫂不知道有这么多讲究,“他们家都把猫窝、猫粮什么的准备上了。那我再跟他们说一声吧。”
“我还有其他的姐妹,回头我都问问,看他们要不要。”
她平时在家里也闲得慌,上次被林语熙当面逮住之后,这段时间都没敢去打麻将,好不容易找到个事干,态度很积极。
“等猫都送走,就不怕二公子过敏了,到时候他就能天天回家了。”
林语熙上楼的背影顿了顿,没跟陈嫂说,其实周晏京不回家,跟猫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是不想回而已。
夜里林语熙又失眠了,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她爬起来吃了颗褪黑素,等了半个小时,药效发挥作用,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又睡得不安稳,做起混乱的梦。
一会窗外是大雪纷飞的雪景,她被男人强悍灼热的身体拢在身下,低而轻的喘息被密集的吻吞没,他嗓音温柔得能掐出水,在耳边一声一声地唤她:“熙熙……”
一会是拥挤大笑的人群,她被裹挟在中间,像被剥掉了保护壳,赤Z裸的蜗牛,局促不安,恐慌。
而周晏京像高高在上的天神一般,坐在一片耀眼的追光之中,唇角勾着凉薄无情的笑,散漫的声线如恶魔低语,带着将她凌迟的回响:
“娶不到想娶的,还不能娶个别的凑合一下吗。”
……
林语熙在一阵铺天盖地般的难过中醒来,感觉到脸上有凉意,抬手一摸,才发现是眼泪。
心口像被挖空了一块,一种漫长的、蔓延到四肢百骸的钝痛折磨着神经。
她却不知道该用什么填补。
这一醒,她后半夜都没再睡好,一闭上眼就是以前的画面,周晏京的好,周晏京的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