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不止唐柏心,还有唐明藩和凛凛。
唐竹筠忙上去扶唐明藩,却被后者轻轻推开:“爹没事。”
“多谢唐公子救命之恩。”孟语澜敛衽行礼,神色从容,目光坚毅,再也不是哭哭啼啼的她,“我还有去处,今日天色已晚,先告辞了。”
唐竹筠要开口挽留,毕竟孟语澜出了这个家,肯定立刻就被亲娘勒死了。
然而她没有机会。
唐柏心道:“皇上有口谕,把你赏给我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皇上把孟语澜赏给了唐柏心?
赏?
为什么这口气,这么像对下人?
“以后她是唐家的人,和国公府再无关系。”唐明藩摸着胡子对孟夫人道,“便是丢人,也是丢唐家的人。”
孟夫人被这消息惊到,恍恍惚惚地就被人撵出了门。
唐竹筠:“大哥,皇上怎么说的?你倒是快说清楚啊!”
她有点担心皇上乱来。
皇上吧,虽然不能打杀,但是肯定也不会让唐家舒服,这是肯定的。
孟语澜也愣愣地看向唐柏心。
唐柏心道:“以后孟姑娘她,就是你嫂子了。”
“啊?”这改口也太快了吧。
看着孟语澜脸红成一片,唐竹筠道:“大哥,你别那么直白,这要改口,不也等着成亲以后吗?”
唐柏心看了一眼孟语澜,下定了决心道:“皇上让孟姑娘给我做妾……”
皇上原话说得更难听,把孟语澜贬低了一顿,说她只配做妾,还说不许有任何仪式,就让她做个贱妾。
唐柏心还想说话,被唐明藩拉了一把,这才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我知道这很委屈孟姑娘,但是这样也好,”唐柏心有些尴尬地道,“日后孟姑娘若是另有打算,也容易些。”
大哥,你脑子进水了吗?这是皇上赏赐给你的女人,你敢转赠别人?
做了妾,以后恐怕就是一辈子的妾了,想要扶正,太难太难,那些御史们早就准备好了口水等着开喷,皇上同意之前也得三思。
这真的,是对孟语澜的极大折辱了。
没想到,孟语澜竟然点点头,对着皇城的方向跪下,叩首谢恩,随即转身对着唐柏心磕头:“贱妾见过大爷。”
她竟然知道皇上想要她做贱妾,否则她不会如此自称!
唐竹筠看着她认命的样子,喉头哽咽,刚要去扶孟语澜,就见自家大哥,对着孟语澜也跪下了。
得了,这就拜堂了。
唐柏心看着惊慌不已的孟语澜道:“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和父亲说好,能得你是我的万分幸运。皇上只说让你做妾,却没有强迫我娶妻,以后我身边,也只会有你一个女子,再无旁人。别人看你是妾,你要知道我心中你是妻。”
“没为你争取妻位,是我无能,日后我定尽力弥补你。若是你不愿意,就过几年,时过境迁,我努力送你走。”
“我愿意。”孟语澜泪下,“您快起来,我承受不起。”
“既然愿意,”唐柏心始终冷静而克制,他是在承诺,不是在示爱,“和我一起,给爹行礼,过几日再去给娘的牌位磕头。”
两人一起给唐明藩磕了头。
唐明藩道:“快起来,以后好好过日子,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一家人,往后看。老大媳妇,这个家,以后还得辛苦你。”
他也承认了!他也承认了她就是唐柏心的妻子!
唐竹筠眼眶微热,实在是太好哭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虽然有些遗憾,孟语澜也不会立刻爱上大哥,但是大哥如此,孟姐姐以后定然会爱上他的。
只是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凛凛一直在看着她,目光复杂。
“凛凛,怎么了?”唐竹筠笑道。
“以后,我要多个娘吗?”凛凛道。
唐竹筠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凛凛知道她才是他亲生母亲,而且现在也接受了他,再让他去喊一个没有感情的女人做娘,对他来说实在是为难。
孟语澜道:“小少爷,您喊我姨娘就行。虽然老爷和大爷不嫌弃,但是皇上旨意如此,我们唐家不能落下抗旨不遵的话柄。”
哎呀,孟姐姐进入状态太快了吧。
“那我还是喊你孟姐姐。”唐竹筠高兴地上前握住她的手,“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孟语澜对她笑笑。
唐明藩出去又进来,步履蹒跚却又不让人扶,递给孟语澜一本书:“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唐竹筠:她爹让人说什么好?给儿媳妇见面礼是一本书?总不会是《女诫》吧。
孟语澜显然也愣了下,但是很快毕恭毕敬地接过来。
唐竹筠探头去看,书皮两个字,不过她只认识一个。
秘什么?
“秘密?”她尝试着道,“这本书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是《秘谱》。”孟语澜显然很惊喜,“老爷,这么贵重,我不能收,我……”
唐明藩摆摆手:“家里穷,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事给你,收着吧。”
唐柏心也道:“既然是爹赏你的,你就拿着。以后还要和我一起孝敬爹。”
“是。”孟语澜屈膝行礼,当成珍宝一般收下。
原来,这是一本失传已久的琴谱,价值无法估量。
“一千两银子?”唐竹筠问。
“只多不少。”孟语澜笑笑。
唐竹筠:“……”
原来她一直在抱着金饭碗要饭。
早知道,把她爹书房那些书收拾收拾去卖一下,早就脱贫致富,都不说奔小康,那直接上天了。
但是转念再想,要卖唐明藩的书,估计他能先卖了她吧……
怪不得她大哥说爹对银子没什么感觉,他果然视金钱如粪土。
“爹,大哥,你们先回去休息吧。”唐竹筠道,“我找点药膏,秀儿去要桌席面,今晚咱们好好庆祝一番。低调,低调庆祝!”
“等等,”唐明藩喊住唐竹筠,“还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一声。”
“爹,怎么了?您说。”唐竹筠正在盘算着今晚怎么安排住处的问题,笑嘻嘻地问道。
没想到,这件事情解决得如此圆满,太高兴了。
“皇上让你去给唐明藩做侍妾,但是爹已经和皇上……”
啥?
她从唐明藩的小老婆,变成了唐明藩没有名分的小老婆?
她是在乎名分的人吗?不是。
所以,无事发生。
唐竹筠松了口气。
或许,可以试试?
与虎谋皮,让她大脑时刻紧绷,丝毫不敢放松。
“现在就治,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治好。”晋王道,“一个月后,贪墨的银子还得补回去。倘若你达到了我的要求,这笔银子我替你出;如果达不到,那就是他确实贪墨了,和我无关。”
威胁,如此赤裸裸的威胁!
长得人模狗样,就是不干人事!
“我要看看你女儿再说。”唐竹筠扬起下巴道。
别以为就他能洞察人心,她也不差!
她略一想就猜出来,他是为了自己女儿。
“可以,跟我来。”
晋王大长腿,走得很快,唐竹筠小短腿在后面跑啊跑啊跟着,心里把晋王骂了个狗血淋头。
可是从凉亭下来是下坡,她一时不查被绊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华丽丽地向前摔倒。
唐竹筠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我他娘的又得穿越了!
之前以为是穿越,现在看来还是快穿啊!
只是她这事还没解决,死不瞑目!
不行,她不能死,她怕死。
唐竹筠像倒下的时候发现她好像,能正好摔到晋王身上,无比期待晋王能转身英雄救美。
就算跌到他怀里,好巧不巧地擦过他的嘴唇,然后四目相对那么恶心,她也接受了。
然而晋王这冷酷无情不讲道理的人,明明听见她的惊呼,却头也不回,像个死人一样。
唐竹筠:你也就是个男配,还是炮灰的命。
她双手扑腾着从晋王身后摔倒在地,惊慌间好像抓到了什么缓解了一下,但是她还是摔得很疼,疼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还好的是,她没死。
然而眼前这放大的精壮有力的小腿咋回事?
她还能看到上面的腿毛,这是她第一次近观男人的腿毛,别说真的挺粗的,想帮他剃掉。
唐竹筠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手里扯着一块布……不,准确地说,她扯下了——晋王的裤子,现在钻到了晋王的袍子里研究他腿毛。
啊啊啊啊啊……她还是再穿越一次吧,唐竹筠疯了。
她扒了晋王的裤子,她做到了前身都没有做到的彪悍事情。
唐竹筠已经不敢想象晋王的脸色,趴在地上装死。
然后她听到晋王咬牙切齿的声音:“把我裤子还给我!”"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让家里三个男人对她改观,同时还不能露出破绽,否则被知道她占了原主的身体,岂不是要被当成妖魔鬼怪?
而且,她还得赶紧想办法把外面的高利贷还上,弄不好是要影响父兄仕途的。
可怜她在现代连信用卡都不肯用,回到古代却欠了高利贷,有没有天理了!
唐竹筠既来之则安之,已经把自己代入了原主的角色。
至于什么晋王,还有那个欠收拾的阮心若,早就被她甩到了脑后。
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再腾出手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说干就干,唐竹筠喊来秀儿,开始整理她过去的东西。
她欠的钱,利滚利应该有一百二十两左右了,她得把这些年置办下来的东西都变卖典当,尽快把银子凑齐。
然而看到秀儿捧出来的东西,唐竹筠只想骂娘。
——原身这都买了些什么破烂!这些花了五六百两的东西,实际上能值一半的钱就不错了。
唐竹筠强忍怒气挑选出来其中的首饰和冬天穿的皮子。
“姑娘,您,您这是要干什么?”秀儿吓得结结巴巴地道,“您不会想着要和晋王爷私奔吧!”
唐竹筠:“……我倒是想,他能跟我走?”
晋王是聋子还是瞎子?是没听过自己的名声还是没看到自己的样子?
“那您想和谁私奔?”
唐竹筠摔,姑奶奶怎么就非私奔不可了?
印象中,这个秀儿忠心耿耿,奈何就是脑子太多水,一晃都能倒出半碗那种。
“你帮你娘在家里做饭,我出去一趟!”唐竹筠抓起包袱,没好气地道。
“不,不,姑娘,我不让您走!您走了,我怎么办?”
“我不走,我就是出去卖东西,要不收印子钱的上门,把你抵给他们。”唐竹筠凶神恶煞地道。
秀儿吓得一抖:“姑娘,我不要……”
“那就放手,好好帮你娘干活,我很快就回来!”
秀儿这才松开手,满眼含泪地目送唐竹筠出去。
唐竹筠去了当铺,听着里面的伙计居高临下地问“活当还是死当”,她咬咬牙说了句“死当”。
然后里面的掌柜拨拉了几下算盘,带着唱腔:“破皮袄三件,破首饰十三样,死当,一百两!”
什么?竟然这么黑!
“不是,我那些首饰,都是真金白银好玉宝石的,还有我那灰鼠皮袄子,一件买的时候都是五十两……”
“爱当不当,不当滚蛋。”
唐竹筠气结。"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慈爱,同时骄傲。
这么多年,支撑着他在困苦潦倒,狼狈不堪之中挣扎的,正是皇上的信任和关怀吧。
“不是的,爹,”唐竹筠道,“我怀疑,皇上有心疾,而且已经病得很严重。”
她刚才看皇上,一眼就看到他虽然在笑,但是眉宇间表情却有些僵硬。
皇上对她,不至于皮笑肉不笑,那就说明,皇上或者因为习惯这样,或许因为身体原因只能如此。
“爹,皇上面部浮肿,嘴唇发紫,耳垂有皱褶,头颈之间有筋包鼓起,这些症状叠加,我觉得皇上的心疾,已经很重了。”唐竹筠严肃地道。
她爹是个大大的忠臣,倘若他知道皇上的身体状况不好,定然茶饭不思,不会像现在这样,提起皇上就乐呵呵的。
所以唐竹筠断定,她爹不知道。
而她爹都不知道的事情,皇上要么是故意隐瞒,要么就是被人蒙蔽。
而无论哪种情况,多一事都不如少一事。
然而考虑到唐明藩的感情,自然另当别论,所以纠结再三,她还是和盘托出。
她也有自私的考量,皇上如此赏识她爹,要是挂了,他们唐家以后就不会这么稳稳的牛气冲天了。
“阿筠,你说的是真的?”唐明藩脸色立刻就变了。
唐竹筠知道这是一场赌博。
如果皇上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病情,那么他们去见了皇上,他心里就不会痛快。
如果皇上是自己不知道,这番提醒,或者能有点正面作用。
最好的结局是,无论皇上知道与否,她能帮上忙,比太医做得更好,那她就可以求皇上和晋王解除口头婚约了。
理由她都想好了,齐大非偶。
唐明藩又细细问了她一些事情,然后带着她回去等着面见皇上。
从始至终,只有对皇上的担忧,没有丝毫对女儿的怀疑。
皇上出来之后,见到唐明藩父女俩站在外面还有些奇怪,笑道:“唐爱卿这是准备请朕去你府上吃饭吗?不去了,知道你有个会做饭的好女儿,可是朕还得回去给太后送佛经。”
晋王瞥了唐竹筠一眼,带着浓浓的威胁意味——你不要搞事情。
唐竹筠根本不理他,跪倒在地道:“皇上,是臣女有事求您,只是这件事情难以启齿,还请您能单独给臣女一刻钟时间。”
她?单独见皇上?
她对皇上有什么意图!
晋王道:“有什么事情你先跟我说,不要耽误父皇。”
皇上看向唐明藩,后者给了皇上一个恳求的眼神,道:“都是老臣教女无方。”"
她说得婉转,唐竹筠都没有理解。
“你爹和你大哥都是声名在外的清官。但是倘若有人想从你祖母这边走动……到时候罪名扣下来,无法撇清。”
唐竹筠郑重点头。
这确实是个问题。
孟语澜都知道她祖母来了,其他估计很多人也知道了。
唐竹筠送孟语澜出来,就见宋氏正喜笑颜开地同一个身穿锦缎的婆子说话。
那婆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穿金戴银,很有派头,此刻却笑容满面地奉承宋氏。
她身后站着两个小丫鬟,手里都提着礼盒。
刚孟语澜说什么来着,这就来了,呵呵。
唐竹筠低声道:“孟姐姐你稍等我一下。”
她上前冷冷地对婆子道:“你是谁?来我家做什么?”
宋氏怒道:“小蹄子怎么说话呢!眼里还有我这个长辈吗?”
婆子是想来办事的,不想让唐家闹得鸡犬不宁,否则鸡飞蛋打。
她忙道:“这是唐姑娘吧,老奴是吏部给事中王府的下人,老奴……”
“识字吗?”唐竹筠冷笑着问。
婆子面上讪讪的。
唐家门口贴着一副唐明藩亲书的对联:罔违道,罔怫民,真正公平,心斯无莋;不容情,不受贿,招摇撞骗,法所必严。
“我爹的名声,你们都听过。不来行贿,我爹会禀告处理;但是行贿,罪加一等。”
婆子被她吓到,慌不迭地行礼。
唐竹筠:“走吧,我当你没来过;再纠缠,别怪我告诉我爹!”
婆子带着丫鬟灰溜溜地走了。
宋氏到嘴的鸭子飞了,怒不可遏,“这个家,我做主!小蹄子,你反了天是不是!”
“你想吃牢饭,自己去吃。”唐竹筠毫不退缩,“你敢背着我爹收任何人的钱物,别怪我翻脸无情!”
宋氏,留不得了。
忍让她这些天,是为了全唐明藩的孝心;现在,唐竹筠不忍了。
宋氏见唐竹筠还敢顶嘴,伸手就要打唐竹筠。
唐竹筠现在身手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冷笑一声就要抓她的手,打算反手给她个下马威。
然而她眼角却扫到大开的院门,看到唐明藩父子匆匆回来,马上就要进院子。
唐竹筠瞬时改变了主意,只是微微侧脸避过,卸了宋氏大部分的力,让这巴掌只轻轻拂过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