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竹筠虽然担心凛凛,但是总觉得今天凛凛对晋王,似乎很不一样——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孺慕和亲近,仿佛,仿佛过了今天,就再也没有来日似的。
唐竹筠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厉声道:“凛凛,你别学孟语澜!不准伤害自己,听到没有!”
晋王看向凛凛。
他也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对。
但是小东西要是敢用自己的命为唐家脱罪,他就先赏他一顿鞭子。
身为男人,遇到事情必须想着如何解决,而不是用这种求人怜悯的方式博取同情。
“姑姑,我没有。”凛凛低下了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晋王冷笑:“唐竹筠,你还磨蹭什么?要我让人把你请进去?”
得了,这厮以为她在故意磨蹭时间。
唐竹筠,就算是渣滓洞,她今日也进了!
她深吸一口气,走在最前面。
然而等她沿着长长的黑暗潮湿的路走到尽头房间,看到那些认识不认识,知道不知道用途,血迹斑斑的刑具时,还是没出息地软了腿。
人要折磨起同类来,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晋王在正中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面若冰霜,不怒自威。
凛凛在他身边站着,眼圈还是红的,双拳在身边紧紧攥住。
唐竹筠被按在刑凳上坐下,顿时觉得浑身发毛。
“本王最后给你一个机会,现在可以离开。”晋王道,“本王当你没有来过,日后你也还是本王的侧妃。”
他的女人,必须站在他身后。
明明知道他恼怒,还敢来求情,她好大的脸!
“王爷,您听我说。”唐竹筠斟酌组织着语言。
“走不走?”
唐竹筠:“王爷,我爹和我大哥……您先听我说……”
她真的有用!
“好。”晋王道,“本王可以听你说,在此之前,选一样可以用在你身上的,让本王消了火,再听你说。”
他指着墙上地上随处可见的令人胆寒的刑具:“选!”
唐竹筠知道这狗男人今天不顺气,是一定要在她身上找齐回来。
可是那些真的太吓人了,精神上她就是坚贞不屈的女战士,行动上她就是个又怂又怕疼的胆小鬼。"
晋王冷笑,当着他的面就表现出来爱而不得的哀怨,真当他是死人吗?
唐竹筠先是写信给江北寒,现在听说江北寒已经生儿育女,立刻翻脸,当着皇上的面就开始阴阳怪气,她在追求江北寒石锤了。
江北寒淡淡道:“如果某得罪了唐姑娘,还请唐姑娘原谅则个。听说唐姑娘即将嫁给王爷为侧妃,恭喜姑娘。”
唐竹筠道:“多谢世子的恭喜,我能和孟姑娘共事一夫,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江北寒面色未变,只深深瞥了她一眼。
“皇上面前,不得胡言乱语。”晋王斥责道,“先退下。”
唐竹筠退后两步,目送他们离开,这才敢抬头看向皇上。
——规矩她懂,正视皇上乃是大不敬,所以刚才她一直低垂着视线。
然而等她一抬头,目光触及皇上眉心,顿时怔住了。
皇上这样子……
“皇,黄老爷!”唐竹筠忍不住喊了一声。
皇上回头笑道:“怎么了唐丫头?”
“黄老爷,您慢点走,人多别冲撞了您。”唐竹筠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真是个细心的丫头,走吧。”
皇上带着两个混蛋走了。
唐竹筠若有所失。
凛凛握了握她的手:“姑姑,皇,黄老爷他……”
“嘘——”唐竹筠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不让他说话,轻声道,“那不是我们可以随意议论的人。走,看看你爹怎么还没有回来……”
话音刚落,唐柏心已经大步走过来。
“大哥,刚才……”
“我看到了。”唐柏心道,“没事,那位经常来这里同弘恩大师探讨佛法。”
“哦。大哥,爹什么时候出来,会不会遇上……”
“应该会遇到。”唐柏心道,“没关系。还想买什么,我带你们去买。”
“不用了,走累了,找个地方歇息吧。”
他们找了个歇脚的地方,唐竹筠低声把刚才遇到江北寒的事情说了,道:“孩子都生了三个,孟姐姐这次是彻底没有指望了。”
唐柏心眼神微动,却很快垂眸,没有做声。
“大哥,你看着他们两个,我去找爹去。”唐竹筠站起身来道。
“阿筠,你要去找江北寒?”唐柏心拉住她的手,“你别冲动,孟姑娘她现在毕竟是王爷未过门的妻子,你这样会……”
“我不会乱掺和的,我找爹有别的事情。”"
第二天,唐竹筠果然和凛凛演了一出戏,骗过了那父子俩。
等他们出了门,唐竹筠带着凛凛也出门了。
“咱们去哪里,为什么还得带着做好的凉菜?”凛凛问。
“你不觉得我这凉菜好吃吗?”唐竹筠道,“出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卖个方子,换点银子给你买新衣裳。”
发家致富她不敢想,但是做点什么,改善一家人的生活,唐竹筠摩拳擦掌。
她想了几条路,要一一试过,并不怕吃苦受挫,只要能搞到银子,她可以多试几次。
之所以带着凛凛,是希望他能够看到自己的努力,相信自己真心悔改,以后不会对她再横眉冷对,慢慢修复关系。
然而卖方子并不像想象那般容易,几家她看得上的酒楼,她甚至门都没有进去就被人撵了出来。
凛凛最后都有些于心不忍了,道:“算了吧,你做给我们吃,也很好很好了。”
看着他满脸都写着“我在认真安慰你”的样子,唐竹筠被逗笑,捏捏他的脸:“我就是随便碰碰运气而已,不行就算了。走,咱们去药铺,我买些药。”
卖方子暂时不顺利也不要紧,她还会炮制成药。
买了一些药材,又买了菜,还给凛凛买了个小鸡啄米的木头玩具,唐竹筠牵着凛凛的手往家走。
“让开,都让开!”一辆马车风驰电掣而来,车夫一边发疯似的挥舞着鞭子驱赶马匹一边大喊道。
人群纷纷往两边散开,然而中间摆摊的人,只来得及跑,东西却来不及搬走。
一时之间,马车所经过的地方,一片狼藉。
“去晋王府拿银子!”马车背后骑马紧跟着的侍卫接着喊道。
马车上,是晋王府的徽章。
唐竹筠拉着凛凛躲到一边,见状忍不住骂道:“赶着去投胎吗?这晋王也太跋扈,闹世中这样横冲直撞,真撞到了人怎么办!”
亏他还长得不错,原来人模狗样,不干人事,白瞎了那张脸。
凛凛却道:“这是进宫的方向,我刚才看到帘子后面有个妇人抱着孩子,我猜是晋王的女儿发病了。”
“啥?”唐竹筠没听明白。
“晋王的女儿有心疾,还有羊角风,经常发病,我听说每次都是九死一生。”
凛凛在王府家学,接触到的同窗都是来自权贵之家,所以对这些事情多少听过。
“真可怜。”唐竹筠道,“有那么个不负责任的爹,自己还有病。”
虽然同情,可是她却不觉得自己能管得起晋王府的闲事。
“走吧,咱们回家。”
唐竹筠话说完,却发现凛凛没动,正看着滚滚烟尘和马屁股发呆。
凛凛在想,晋王府的马匹,都养得膘肥体壮,一看都是千金难求的宝马。
之前听说,晋王从漠北弄到了一批骏马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这些。
如果他能有一匹,那该多好……他就再也不怕别人嘲笑,他相信自己骑马也能做最好的。
“凛凛?”
“没事,我们走吧。”凛凛低头道。
回到家里,何婆子带着秀儿出去卖荷包——她不会算账,所以这种时候都得带上女儿,家里只剩下唐竹筠和凛凛。
“凛凛,你想不想学些拳脚功夫?”唐竹筠让他吃了些东西又喝了水后问道。
凛凛低头不语。
他怎么不想学?可是家里根本没有钱给他请武师傅了。
王府里并不教这些,他去哪里学?
看着他的样子,唐竹筠就知道了答案。
她说:“我小时候在乡下学了一些,你要是不嫌弃,跟我学?”
凛凛惊讶地抬头看着她,随即目光又黯然,表情分明在说,他很嫌弃。
唐竹筠不慌不忙,“你先看着。”
她换了身轻便的衣裳,走到院子里打了一套拳。
起初凛凛还一脸“你是不是疯了”的神情,可是看到后来,他眼睛都直了。
等他看到唐竹筠飞起一脚,直接把院里手腕粗细的树枝踢断的时候,惊愕得嘴巴微张,半晌说不出话来。
唐竹筠却摇摇头,对自己的发挥很是不满意:“不行不行,没什么力气,比以前差太多了。”
这身体素质明显不行,以后她也得加强锻炼了。
“你怎么会的?”凛凛问,目光中已经有了崇拜之色。
唐竹筠暗中得意,撒谎道:“就是在村里自己琢磨瞎练的。以前在乡下,没什么人理我,我就自己玩。除了这个,我还会医术,因为我救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老人,经常去给他送饭,和他说话,他教了我几年医术。”
“你会那么多,为什么还要去做那种事情?”凛凛问,目光中是困惑,更是痛苦。
唐竹筠一下被这目光灼伤。
凛凛知道,凛凛知道他的身世!
他问的是,唐竹筠为什么要为了银子去花船,和一个事后根本不知道是谁的男人生下了他。
凛凛不仅知道,而且还因为这件事情而深深自卑,难过。
他是一个父不详的孩子,他生来就带着原罪!
“对不起,凛凛。”唐竹筠艰难地道,只觉得在这样一双悲伤的眼睛面前,所有的解释都那么苍白无力,“我,我懂很多,却不懂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该做。错了就是错了,让你因为出身痛苦,都是我的错。”
她长睫染泪,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忏悔,而是因为面前这个孩子所受过的苦难,他承受了太多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痛苦。
凛凛忽然又问:“如果将来那个男人找来,你怎么办?”
他双拳握在身侧,十分紧张。
原来他在担心这个……
“我不认识他,我不会把你交给一个上花船的男人。”
“那你会原谅他,嫁给他吗?”
“原谅?”唐竹筠苦笑,“他没什么需要我原谅的。他只需要你原谅,把你生出来受苦,错的是我和他。我不会再嫁人了,你祖父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你爹已经受了我太多拖累,以后他娶亲,我也不放心让你跟着别人。所以到时候,我们俩一起过,好不好?”
凛凛没说话,半晌后道:“我不需要什么亲生父亲。你若是再把我塞给别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永远!”
这是个聪明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唐竹筠,你要努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