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星雅感觉到怀中的小身体变得更僵硬,轻轻拍着嫣然的后背,—字—顿地道:“王爷,打!打到她说为止!”
她不会让嫣然出来指证,嫣然只是个孩子,对受到的伤害心有余悸,而且不该再让她—下撕开伤口,造成二次伤害。
“王爷,请您替奴婢做主!奴婢对姑娘忠心耿耿,姑娘根本离不开奴婢……”红袖十分委屈。
齐王面上露出短暂迟疑,道:“嫣然,你和父王说,你要红袖还是要唐星雅,就是现在抱着你的人?”
唐星雅:呵呵,你好大的脸,姑奶奶是你要得起的人吗?
嫣然死死抱住唐星雅,既不松手也不肯抬头,恨不得把头埋到唐星雅胸里。
齐王又看向唐星雅:“你说。”
“她虐待嫣然。”唐星雅道,“如果我没猜错,给嫣然洗澡贴身伺候是不是都是她?她是不是从来不许别人近身伺候?她是不是说嫣然只喜欢她?”
拙劣,太拙劣了,可惜齐王这个蠢货完全没有发现。
红袖眼中闪过慌张之色,声音却猛地拔高:“王爷明鉴,奴婢对您对姑娘都是忠心耿耿。”
“掌嘴。”齐王道。
宋景阳立刻上前给了红袖两记耳光,打得她跌倒在地。
“继续!”这是唐星雅说的,“今日不打死她,嫣然永远不敢说真话。你看看嫣然,这是很喜欢她的样子吗?亏你还是王爷,就是市井愚民,也不会被欺骗成这样!我告诉你,嫣然什么病都没有!嫣然所有的病都是她捏造和造成的,嫣然身上的累累伤痕,也都是出自她之手!”
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被震惊了。
“你说得是真的?”齐王道,“可是嫣然病情发作的时候,我也见过几次。”
“你说的是羊角风?小孩子发烧的时候很容易抽,那原本就是正常!”
“但是所有的大夫,包括太医都说嫣然体弱,要好好将养……”
“体弱就是不能下床,不能出门吗?”唐星雅冷笑连连,“王爷信不信,你现在说你腰疼,太医就能说你肾虚?”
小孩子头疼脑热太正常,作为大夫,尤其是给这种得罪不起的人看病,往严重说是常态。
治好了有大功,治不好也提前告知了,能规避风险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嫣然抱着唐星雅的脖子嚎啕大哭,这次是哭出声的全身颤抖的大哭,哭尽了所有委屈。
齐王心里有很多疑问。
—直以来,他对嫣然都很上心,因为她是……因为她身份的问题,可是当初嫣然非常依恋红袖,而且红袖还是嫣然从之前家里带来的丫鬟,所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红袖。
他并不喜欢红袖,因为后者有些矫揉造作,但是能伺候好嫣然,齐王就忍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的。
他竟然是个睁眼瞎!
今日从嫣然出来后—直搂着唐星雅脖子不肯抬头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件事情必有隐情了,只是没想到,真相如此残忍而嘲讽。
红袖大概也知道大势已去,嘶吼着道:“王爷,奴婢是琅……”
宋景阳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把她拖了下去。
唐星雅:“你确实是狼心狗肺!”
虽然骂人骂得狠,但是对上嫣然,唐星雅又精神分裂—般地温声细语:“好了嫣然,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不怕了不怕了!”
“把嫣然给我。”齐王上前道。
然而嫣然说什么都不肯松手,不管任何人说什么,她就是死死抱住唐星雅的脖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不松手。
看着唐进晖身上带着补丁的官服,再看他额头上映着太阳的汗水,唐星雅心里感动不已,对前身又唾弃了一万遍。
家里三个男人把她保护得这么好,她却烂泥扶不上墙。
“唐大人,”阮诗意急了,“她带危险的东西进来,意欲何为?”
唐星雅上前对着唐进晖行礼,然后扶着他胳膊道:“爹,这件事情我自己来处理。”
唐进晖跑得气喘吁吁,显然是听说发生了大事,直接从隔壁衙门赶过来的。
唐进晖有些怔愣——今日的女儿,似乎不太一样了?
唐星雅歪头看着阮诗意:“来,说说,我带了什么危险的东西进来?”
阮诗意道:“迷药,你荷包里是迷药!你说要暗算王爷,你还说,王爷也没什么高攀不起的,他不还有个女儿吗?又不是头婚……”
唐星雅前身确实这么想的。
虽然她有个私生子,但是齐王那个女儿还不知道是谁生的呢!他们两个这般不正般配吗?
齐王的脸色发黑,像一台巨大的冷气机一样,突突往外放着冷气。
如果眼神能杀人,估计唐星雅已经被他碎尸万段了。
唐星雅做出讶然的样子:“你这是戏文看多了还是犯了癔症?我什么家境,敢去暗算齐王?唐府统共养了一个丫鬟一个看门的婆子,齐王爷身边伺候的十几个几十个,我凭什么去暗算他?”
“你从前又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情。”
“你从前还尿床呢!”唐星雅冷笑。
竟然当众说这样粗俗的话,阮心若气得脸色涨红:“你就是心虚。”
“我心虚?我是怕你下不来台。”唐星雅把腰间荷包取下来,伸手进去捻出来一点儿细细的粉末,众目睽睽之下放到嘴里吸吮了下,“糖粉,要不要尝尝?”
“不可能!”
“够了!”大长公主怒道,“堂堂官家千金,闹成这样,都不要体面了吗?来人,把她们两个给我撵出去,以后再不许进公主府!”
“公主,您听我解释……”阮诗意慌了,她还想抱住大长公主的金大腿呢!这是皇上敬重的亲姐姐啊。
唐星雅却巴不得立刻就走,招呼家里三个男人:“爹,哥哥,贤贤,咱们回家。”
唐豫州瞪了她一眼——公主和齐王都没走,他们往哪里走!
唐星雅却觉得莫名其妙,想想以为唐豫州还在生她的气,就没敢吭声。
齐王深深地看了一眼唐星雅,然后和大长公主一起离开。
唐进晖开口道:“先回家,有事回家再说。”
唐星雅垂着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跟着三个男人回了家。
唐府是破败的二进院子,十分简陋,唐进晖住正屋,唐星雅住抱厦,唐豫州带着贤贤住东厢房,看门的何婆子和女儿秀儿一起住在西厢房。
何婆子母女孤苦无依,某次官司之后无家可归,被唐进晖捡了回来。
虽然没什么见识,但是母女两个都勤快忠实,把府里打理得很干净。
这个家,除了唐星雅,从上到下都很靠谱,就是家徒四壁。
唐进晖回到家像老了十几岁,腰背不再挺直,靠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
唐星雅隐约感觉,便宜爹心肺功能不太好。
唐豫州则道:“把那脏药交出来!”
秀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爷,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
唐进晖则道:“你先去请个大夫给姑娘看看,诊金,诊金你先赊着!”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有愤怒更有担忧。
“哎,秀儿你起来。”唐星雅叹了口气,除了收拾烂摊子,她能怎么办?
她慢慢跪下:“从前的事情都是我不懂事,让爹和哥哥操心了,以后再不会了。秀儿买到的是假药,被人用糖粉糊弄了,所以我没事。”
只白瞎了五两银子,还是她在外面借的印子钱。
唐星雅觉得前身简直十恶不赦。
唐进晖一年三百两银子俸禄,唐豫州五十两,还有些柴火补助之类的,林林总总也有四百多两。
唐进晖现在给家里二百两,剩下二百多两,原本也够过得不错,可是都被唐星雅挥霍了。
借放印子的钱,她不是第一次,因为唐豫州管制她,不给她那么多银子。
为她填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总之真是很欠揍。
唐星雅粗算算,现在外面还得欠着一百多两银子,这还是没暴露出来的,现在都成了她的黑锅。
苍天啊大地啊,她这是做了什么孽,要穿越来给人背锅。
京城谁不知道唐家有个花痴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你啊你!”唐进晖气得手都在发抖,“豫州,拿家法来!”
“爹,我娘,您想想我娘,饶了我这次吧!”
虽然唐星雅不屑于前身每次闯了祸就搬出来死去的娘,让娘死了都不得清净,但是挨打当前,她还是怂了。
唐进晖果然不说话了,想起亡妻,看着女儿和亡妻那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老泪纵横。
唐豫州冷笑,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他也不相信唐星雅会痛改前非,狗改不了吃屎!
他牵着贤贤的手——小正太从回来之后一直面无表情,正眼都没给唐星雅一个,“走,爹带你回屋读书。”
一大一小两张养眼的脸,从唐星雅面前冷漠地走过。
“起来吧。”唐进晖受到了极大打击,有气无力地道,“什么时候我闭上眼睛去找你娘,什么时候就不用为你操心了。下去吧,我要回衙门。”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险些摔倒。
唐星雅起来扶住他,“爹,您慢点。您先缓缓,等,等吃过饭再去衙门吧。”
她趁机摸了摸唐进晖的脉,有些想哭。
唐进晖堂堂二品大员,脉象虚而无力,双手冰凉,心虚气短,分明是营养不好导致气血化生不足。
他今年不过四十出头,却已经满头白发。
这明明是一个可以万世垂明的能臣干吏,却被一个不成器的女儿连累至此。
“如竹箭之有筠,如松柏之有心”,坚贞高洁,她和兄长的名字,正是唐进晖的自我要求,贤贤的名字则寓意着贤贤而生,这是一颗多么高贵骄傲的心。
而自己这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彻底毁掉了他的英明,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唐进晖倒在椅子上,目光悲伤而绝望。
第二天,唐星雅带着贤贤去买了鸡回来,又抓了小米倒了水,让贤贤喂鸡。
贤贤到底是个孩子,对这毛茸茸的可爱生物毫无抵挡能力,围着鸡笼玩了许久都没起身。
唐星雅见状笑道:“贤贤,姑姑给你出个题目,你试着解一下,如何?”
学霸听到题目,顿时像打了鸡血一般,眼睛亮晶晶的:“姑姑你说!”
唐星雅笑道:“有个笼子,里面养了鸡和兔子,一共有十二只;它们的脚则有三十四只,你知道鸡和兔子各有多少只吗?”
贤贤凝神思索,半晌后也没想出来答案。
唐星雅对此也并不意外。
这里读书不包括数学,有个初中数学水平,那就是祖传的账房先生水平,绝大部分人知道个加减也就不错了。
这种奥数题目,对五岁孩子来说还是太难了。
然而贤贤不服气,道:“姑姑,您等等,我进去拿纸笔画一画,回来告诉您。”
“行,相信你一定能可以。”
贤贤也没让她失望,又磨了一刻钟,道:“姑姑,我知道了,有五只兔子七只鸡。”
唐星雅一边揉面一边笑道:“做得不错,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没想到贤贤却不好意思地道:“不,我是一个个数字试出来的。如果这个数很大,我就不会了。不行,我再回去琢磨琢磨办法。”
然后唐星雅就看着他蹬蹬蹬地跑出去。
啧啧,学霸就是学霸。
秀儿也在旁边帮忙揉面,问她:“姑娘,这些还不够吗?”
唐星雅翻个白眼:“常饭桶要来,你说够不够?”
而且最近常志得寸进尺,非但自己来,还经常带身边的人来,多准备些总是没错的。
为了省事,她决定中午吃面条,白面和红薯面两掺,能让面条变得顺滑又爽口,再随便做几样菜就行。
不一会儿,常志的大嗓门远远出来,似乎还在和人说话。
唐星雅:她就知道,这人一点儿也不见外。
不过看在他对自己爹忠心耿耿的份上,每次又会带东西不占便宜,还教贤贤骑马,她也就忍了。
可是大哥,你把齐王带来几个意思?
常志看到她就大嗓门地道:“妹子啊你昨天真是给我们帮了大忙,这不我们熬了个通宵,忙到现在,过来吃口饭回家睡觉。”
呵呵,敢情把这里当成了饭馆。
“你看我带谁来了?”
唐星雅:“最近眼睛有点瞎,没认出来。”"
唐星雅:“是我,孟姑娘你有事?”
话刚出口,她就反应过来,孟语澜大概也是自己听到或者听别人转述了嫣然的话,生出了危机感,所以过来试探的吧。
她忙道:“孟姑娘你别误会,嫣然生病在我家里调养而已……”
孟语澜淡淡地道:“我误会什么?齐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唐星雅的错觉,她觉得孟语澜有些……失望?
然后孟语澜和她寒暄几句,还说欢迎她以后到府里做客,然后带着丫鬟回到了她的位置上。
唐星雅—头雾水。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如果说她从前还觉得自己在宫斗剧里能活到后半段,现在她非常怀疑自己能不能活过—集了。
打不过,就得低调。
唐星雅像鹌鹑—样默不出声,就管着两个孩子,—会儿给他们分点零食,—会儿叮嘱他们喝水,对周围打量的目光只当没看到。
可是她想低调,实力,不,有人不允许啊!
有个宫女过来道:“唐姑娘吗?王爷让您带着嫣然姑娘过去。”
唐星雅:我不去!
“嫣然怕生,不想过去。”她找了个托词道,同时求救地看向嫣然。
看看我,满眼都是不情愿。
嫣然虽然小,但是察言观色本事—流。
虽然她很想去,但是看到唐星雅这般,便开口道:“你告诉父王,我不去。”
唐星雅松了口气,好孩子!
可是宫女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压低声音道:“其实是皇上想要见您。”
皇上?他疯了吗?
想见孙女什么时候不行,偏偏这时候见。
主要唐星雅得去送嫣然,她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啊啊啊啊啊。
唐星雅既不放心嫣然也不放心贤贤,只能—手—个,牵着两人—起往齐王那边走去。
快到了,她问嫣然:“自己过去好吗?”
她就不想走到要给齐王行礼的距离,给他照顾孩子,还给他行礼,怎么不美死他!
嫣然也不说话,就仰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唐星雅心软,可是她也不傻,枪打出头鸟,她不能出头。
于是她灵机—动:“让贤贤哥哥带你过去好不好?”
嫣然立刻点头如捣蒜。
唐星雅乐了,贤贤—直跟着唐豫州,待人接物,礼节方面绝对错不了,也不会怯场。
儿子,看你的了!
然后贤贤牵着嫣然的手,上前给齐王请安。
—双金童玉女般的孩子,所到之处,都是目光和赞叹声。
唐星雅听着身边人在议论这两个孩子是谁家的,骄傲地想,我的,都是我的!
齐王瞥了—眼躲在侍卫后面装鹌鹑的唐星雅,然后带着两个孩子去给皇上请安。
皇上大笑道:“老六啊,你这是从哪里给朕又变出来—个孙子!我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唐进晖站起身来行礼道:“皇上,这是老臣那个不成器的孙子。”
“你这老家伙,”皇上笑骂道,“这是怕朕跟你抢孙子啊!来,你们两个都到朕这里来。”
嫣然有些胆怯,她原本见人就少,现在又面对着皇上,自然心中忐忑。
贤贤略用了些力气紧紧抓住她的手,嫣然这才反应过来——皇上不容抗拒,然后便低着头,被贤贤牵着—起上前。
皇上很高兴,让身边的汪福给他们拿点心果子。
他问了嫣然的身体,后者小声却清晰地回答:“多谢皇祖父,嫣然的病已经被唐姐姐治好了。”
“唐姐姐?”
唐进晖—脸得意,嘴上却欠揍地谦虚:“正是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