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透过碎了一角的玻璃窗,射到一张破旧的小床上,床上躺着的女人叫夏晚晚。
此刻,她脸上浮出了笑容。
她身子底下流血脓水的褥疮不疼了,她萎缩弯曲了的四肢不痛了,她的身体轻盈起来了。她轻轻的跟自己说:“我终于要死了,能死真好……”
她的瞳孔慢慢的散了,眼皮缓缓合上了。
“哎醒醒、你醒醒……”一个模糊又遥远的声音在她耳边聒噪个不停。
“嗯……”她动了一下身子,但是尖锐的疼痛令她“啊……”呻吟出声。
她感觉喉咙里和两只手腕像被火烤着般的灼疼。
“手给你解开了,我拿红花油给你抹抹。”那个声音有些清晰了。
她艰难的掀开了眼皮。
瞬间的愣怔后,她瞪大了眼睛,死盯着眼前的男人。
修长结实的身材,宽阔的额头,清俊的面容,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
本来应是一副儒雅温润的书生模样,但是,却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冷漠感。
她苦涩的一笑,随即又闭上了眼睛,悲哀的想:死了的人也会做梦吗?我怎么又看到了生前梦里的那个人……
一会,她的头被轻轻的托了起来,一杯温水送到了嘴边,她闭着两眼张嘴就咕咚咕咚猛喝起来。
她被呛的咳嗽起来,水喷到了枕头上,但是他没有理会,随手把她的头又放回枕头上了。
嗯,不对,他怎么还在啊,怎么还给我喝水,难道我不是做梦?
夏晚晚猛地睁开眼,又动动自己的身子,疑惑的朝四周看。
她这一看差点“嗷”一嗓子惊晕过去:她看到自己躺在一张毫无装饰的木头床上,狭窄的两间屋子里只有两件古朴简陋的家具。
头顶上露着的房梁,棬子,檩条,屋子的四壁是黄黄的土坯墙。
这一切都被一盏昏黄摇曳的煤油灯笼罩着。
床头一本黑白日历上写着:1983年。
王祥寨,慕千辰的家?莫非我重生了……
对,她重生了!
重生在她刚被卖到慕家的第一天晚上。
在此刻,那个她前世感激、怀念的男人拿着一瓶红花油走来了。激动令她呼的一下子泪流满面。
上一世,身为城里姑娘的夏晚晚被一个假调换工种信息,骗卖到了这个偏远的农村。
当天晚上,她一睁开眼看到自己躺在这个农民家里,都没看清对方的样子,直接就大哭大闹起来。
并且对好心给她解开绳索的慕千辰毫不领情,在他拉过她的手给她上药的时候,张口就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他的胳膊当场就鲜血直流。
她想趁机逃跑,却被他慌忙一拉,拉到了怀里。
他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嘘声说:“别闹,我家人口多着呢,今夜都不睡觉轮流看着你,你跑不掉的……我会——送你走。”
果然在两天后,趁着母亲去娘家走亲戚了,他骗过两个妹妹,偷着带她去了县里,然后成功的把她送上了火车,上车时还给了她二十块钱。
她以为她跑回家了,这场短暂的噩梦就过去了,谁知道,她的噩梦是回家后才开始了
算是便宜我了
不用看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她的手腕被勒的不轻,况且她已经感觉到,这两只手腕不光是刚解开时火辣辣的疼了,两臂还开始发沉发胀,是马上要肿了的节奏,她可不能找罪受。
她就乖乖的扭过身子,看到他那丝毫没有表情的脸,冰冷的就像医生看着病人。
我觉得再逗他也没意思了,就老老实实的把两只手伸给了他。
他蹲在了她的床头,垂着头把红花油倒在手心里,轻轻的往她的手腕上拍,全程都没有看她一眼。
丝丝清凉把火辣辣的疼痛掩盖了,夏晚晚舒服的哼唧了一声,反应过来马上冲自己吐吐舌头。
淡定、淡定。
给她两只手腕都抹匀了,他低声跟她说了句:“好了,放平在床上吧,这样促进血液流通。”
她很听话的把两只手臂平放在身子两侧,果然舒服很多。
“你等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他冷淡的说了一句,仍旧不看她。
她听了偷眼去看他,他发型是这个年代流行的黎明式四六分,身上是一件洁白的衬衫,下身是一条蓝色帆布裤子。脚上是一双漏脚趾头的皮革凉鞋。
这身很土的装束,穿在他身上照样掩盖不了他温文清雅的气质。
她不禁暗暗惊讶:他这副样子跟我印象里的农民差太多了呀,他应该是个有文化的农民吧?
“来,荷包蛋,你坐起来吃吧。”他淡淡的说着,把碗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
她看着那碗荷包蛋,馋的恨不得一口吞下去,她可是好几天没吃顿饱饭了啊。
她顾不得矜持,起身就要坐起来。
但是饿了好几天了,猛地一坐起身,她感觉眼前一黑,呻吟一声又倒回床上了。
但是实在是饿,嘴里就嗫嚅:“我手脚被绑好几天了,也饿了好几天了,实在……动不了。”
他眉头微蹙了一下,然后看着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
最终弯腰把她轻轻的从床上扶起来,刚要把她的身子安置在床头上,她却一不小心软软的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身子顿时一僵,本能的抗拒着往外一撤身子,但是又不敢随意挪动她,只好犹豫着坐到床沿上,木木的一只手环住她,端着碗用勺子舀了一只蛋喂她。
虽然上辈子就跟他认识了,这辈子又甘愿做他的媳妇,可是他跟她毕竟还是陌生人啊,她这刚见面就被他抱着,还要他喂吃的,这发展是不是太快了……
可是她真的头晕目眩,还真的好饿,只能一口一口吃着他喂的荷包蛋。
忽然她脑子一闪:他长这么好看,心又这么好,怎么会娶不上媳妇呢?弎弎唁婧ノ亅丶讠兑
农村那些买媳妇的不都是老光棍或者瞎子瘸子傻子吗?
上辈子跟他也就总共相处两天的时间,她那时候只是心急火燎的急着回家,哪有空管他的闲事,这件事在上辈子日后想起他的时候,也是疑惑不已。
这一次,她可要好好问问他。
他喂她吃荷包蛋的动作虽然没有亲昵,但是却很耐心,像喂一个孩子。
两辈子第一次享受到这被男人宠在怀里喂到嘴里的待遇,她眼泪又流下来了。
这么好的男人给我算是便宜我了,我要好好的跟他在这里跟他过。
“你别哭了,快吃吧。”他淡淡的说。
她听了眼泪又出来一波:可不是嘛,她是得快吃。从她被辗转卖到这里都好几天了,人贩子把她们好几个姑娘装在一辆封闭的严严实实的车斗子里,一天就扔给她们两个馒头,一大壶水。
开始她们只是哭闹,后来求生的本能令她们哭着抢馒头,吃光了馒头就只有喝水了。
她流着泪呼噜呼噜把一碗荷包蛋给吃完了,汤也喝光了。
他把碗伸手放到了床头的桌子上,把她扶到床上躺好,身子立马从床上挪开了,搬了一把椅子坐到离她有一米远的地方。
夏晚晚心里笑:咱俩谁是买来的媳妇呀,好像怕我强了你似的。
这是慕千辰郑重的开口了:“我叫慕千辰,今年28岁,是一名人民教师——”
“哦,怪不得跟我想象的农民不一样,果然是个文化人哦。”她两辈子的疑惑解开了,心里像有条小溪欢快的流淌开了。⒊3讠綪乄裞
但是他为什么还买媳妇呢?这教师在农民眼里那可是吃公家饭的,他在农村可是人中龙凤啊,该有成群的姑娘排队嫁他啊……
忽然她心一沉:他不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我父亲早就没了,家里有个60多岁的老母亲,四个未嫁的妹妹,买你的事我根本不知情,是我已经出嫁的大姐跟我母亲私下促成的。我母亲,也是急的不行了,才做出这种事。”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沉下语气说:“至于我本人,我并不是娶不上媳妇,我是——不急。”
夏晚晚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啊!刚才的疑虑看来是她多想了……
等等,按说这28岁在城里不结婚很正常,可是在农村就很不正常了呀,他说他不急,都小30了,为什么还不急呀?
她又开启了新一轮疑问。
但是他下面没有再为她解开这个疑问,他说的是关于她:“你不用怕,这事我不同意你就是安全的,买卖人口是犯法的,我不会做犯法的事。”
她又猛地把棉布床单拉到了头顶,因为她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我自愿,你不犯法……
咳咳,矜持,矜持。
他说完这段话沉默了一会,对蒙着头的她低语一声:“你听明白了吧?”
她忍着笑点了点头,又想她蒙着头点头他看不见,就“嗯”了一声。
他长吁了一口气说:“那休息吧。”
一说休息,夏晚晚才觉察到自己身上又粘又腻,还发出刺鼻的汗酸味。
这么热的天,都几天没洗澡了,身上能没味吗?她想到刚才还跟他挨那么近,羞得无地自容。
她偷偷吐吐舌头,掀开床单轻声说:“我想洗洗澡。”
他听了一愣,继而抱歉的说:“哦哦,我忘了,你等等。”
一会他端着一大盆温水过来了,对她说了句:“我们这条件不比城里,你就凑合擦擦吧。”说罢转身朝外走。
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住,扭过头迟疑的看了她一眼开口了。
“你的手——行不?”
夏晚晚听了心里一片温暖,可是她可不敢让他帮她擦身子,他们还没洞房呢……于是她羞涩的低着头说:“我、不方便让你擦……”
姚沁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她一走,慕千辰就直奔主题。
“夏晚晚,趁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们现在就去和我爸妈还有夏叔叔杨阿姨说清楚。”
慕千辰的话让整个房间陷入到一种极度凝重的气氛中,房间里一时间静地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先开口打破这种诡异气氛的是夏安安,她用手轻扯了一下慕千辰,轻声道:“君瀚,你不能这样……”
那声音,听着要多委曲求全就有多委曲求全。
慕千辰将夏安安的手握紧了手里:“安安,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夏安安脸上露出了为难地表情,最终只是为难地咬了咬唇说道:“可是,今天是你和姐姐的订婚宴……”
“你没看出来吗,你一直把她当姐姐,可是她呢?从小到大她何时把你当过妹妹?连杨阿姨都看出来她处处针对你!”
慕千辰的指责并没有让夏晚晚脸上的表情有任何变化,这让他心底里有一种莫名的怒火,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夏晚晚仿佛直接忽视了他刚才的话:“现在宾客应该已经都差不多到了,还有十五分钟订婚宴就要开始了,慕千辰,我想我们在这里争吵,没有任何意义。难道,顾氏总裁的位置你不要了?”
其实也不是毫无变化的,刚刚夏晚晚称他君瀚,现在,已经是连名带姓了。只是这种变化,慕千辰没有注意到。
“夏晚晚!”慕千辰已经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你就只能用这种恶劣的手段了吗?”
慕千辰没有拒绝,这说明,他已经妥协了。顾氏,对他而言太过重要,他不可能放弃。
夏晚晚留给了两人自信从容的背影,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手心里全是汗。
慕千辰地妥协让他越发觉得愧疚,他低头看着自己身边的女孩子,声音痛苦道:“安安,对不起……你知道的,继承顾氏是妈妈的遗愿,我……”
“你不用说了君瀚哥,我都知道的……”夏安安苍白地笑了笑:“本来就是我不对,明明知道你和姐姐有婚约我还……唔……”
夏安安未说完的话全被慕千辰地吻淹没,房间里似乎在上演一场痴心恋人被迫分手的大戏,慕千辰沉溺在这样的柔情里无法自拔,却没有注意到夏安安眼里满满的愤恨。
顾家和夏家的联合可谓是S市的一件大事,今天S市除了有一半以上的名流新贵都聚集在这里之外,也有不少记者的到来。毕竟这两个家族的势力一旦联合,如果说他们还有什么忌讳的话,恐怕也只有那个席家而已了。
宴会大厅的灯光随着浪漫悠扬地钢琴声响起而慢慢暗了下来了,夏晚晚和慕千辰此刻正站在大厅的中央接受众人的祝福,柔和地灯光打在夏晚晚绝美地面容上,一席白色的小礼裙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衬得淋漓尽致。
她美地令人窒息,此刻笑容却显得有些疏离,而站在她身边的慕千辰更是面无表情。
“姐……”不远处,夏安安走上前拿过waiter手中的酒,神色有些惶恐不安地看向了夏晚晚:“姐,这杯酒是我敬你,希望你别再生我的气,也希望你和君瀚哥幸福就好了。”
“是吗?”夏晚晚勾了勾唇,接过waiter托盘里的另一杯香槟:“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我要和你说声谢谢了?”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似乎有反问的意思。边上的杨素素正欲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见了大厅里响起了一片唏嘘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本该播放夏晚晚和慕千辰照片的大屏幕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大厅里的一众记者。一众记者朝大厅里的夏安安疯涌了过去:“夏安安小姐,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为什么在订婚宴上会出现顾少爷和你的亲密照?”
“你这是做了小三,勾引自己的姐夫吗?”
整个宴会大厅已经乱成了一团糟,一个又一个尖锐的问题抛向了夏安安,她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惊恐和无措,求救似地目光越过人群投向了台上的慕千辰。
“我……我不知道……事情……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夏安安一步步往后退,她离原本在她边上的夏正宏和杨素素越来越远,而记者却是争先恐后地将她团团围住。
夏晚晚看着大屏幕上的照片,屏幕上播放的正是半小时前慕千辰拿来质问她的照片。
果不其然,她耳边想起了慕千辰愤怒的声音:“夏晚晚,你简直太过分!”
“看来你已经认定是我做的了。”夏晚晚觉得自己心里堵地难受,虽然这种感觉她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可是她还是一阵心闷地难过。
毕竟慕千辰就算不是她爱的人,也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人。
“这个时候你还要狡辩?除了你,还有人有别的照片吗?不是你,难道还会是我和安安?”
不然呢?夏晚晚比谁都清楚自己没有这么做,她也相信慕千辰也不会这么做,可是夏安安……
想到这里,夏晚晚地视线落在被记者团团围住的夏安安身上,边上,是一心想要穿过人群去护着她的杨素素和夏正宏。
亦是她的父亲和母亲。
“啊!”人群里发出了一个惊恐的尖叫,夏安安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就整个人向后倒去。
“安安!”台上的慕千辰再也忍不住,大步朝前走去,在他越过夏晚晚的那一瞬间,他听见了夏晚晚有些发哑地声音。
她说,慕千辰,如果我说不是我做的,你还要过去吗?
慕千辰脚下的步伐一顿,只因为那个隐忍倔强的声音竟让他有一丝丝地不忍。
虽然如此,慕千辰还是继续迈开了步伐,飞速地朝夏安安奔去。边上的顾老爷子想去拦他都没能来得及。他拨开了一众记者,将跌倒在地的夏安安搂进怀中:“有身事情冲我来,安安不是小三,她才是我想要结婚的女人!”
“君瀚!你胡说八道什么!”一边的顾老爷子已经怒了,他歉意地看了一眼夏晚晚,随即对着慕千辰地眼神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我知道你一直把安安当做自己的妹妹,见不得她受委屈,可是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今天是你和晚晚的订婚宴!”
“爷爷!”慕千辰声音里反抗地态度很明显:“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您还要这样固执下去吗?我不明白,安安和夏晚晚是亲姐妹,如果只是为了顾家和夏家的联姻,为什么安安就不可以?非要是夏晚晚?您明知道我不爱她!”
“混账东西!晚晚才是合适你的人!”
顾老爷子气地拿拐杖去打慕千辰,然而宴会大厅里却响起了夏晚晚静无波澜地声音:“既然如此,那么久解除这个婚约好了。”
大厅里一片唏嘘,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台上的夏晚晚,她只身一人站在那,唇边还挂着礼貌地微笑,看起来像是风雨中唯一绽放的那朵铿锵玫瑰:“抱歉让大家白跑一趟了。”
说罢,便致歉地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晚晚……”
身后传来了不少人的呼唤声,似乎有顾老爷子的,有自己父母的,可是夏晚晚却一点也不想回头。
此刻,她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她突然觉得很累,或许她真的是错了,也许就像慕千辰说的,夏安安是无辜的。
大厅的角落里,一身黑色西服的男人拨通了电话:“BOSS,计划没有实施,订婚宴上出了一些事情,晚晚小姐已经取消了和慕千辰的婚约。”
电话那头传来了男人威严地声音:“说清楚情况,另外,把人给我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