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再见!”林小星抬起胖嘟嘟的小手冲程知予挥了挥,转身进了校门。
目送着林小星进了霖海二小的主楼,程知予转身招来一辆出租车,马不停蹄地赶去了霖海市电视台。
“喂,仲昊,晚上别忘了接小星,还有,打扫一下房间,别让你那些莺莺燕燕留下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污了小星的眼。”下了出租车,程知予边打电话边过马路,一切都嘱咐过了,这才安下了心。
“知予,有你的信。”
一刚到电视台门口,程知予便被收发室的李阿姨叫住。
她停住脚步,抿唇笑了笑,从李阿姨手中接过白色的信封。
“这年头还能坚持写信不容易啊,是男朋友吗?”每个月的月初,整理信件的时候总会有这姑娘的信,李阿姨有些好奇,张口问了出来。
“你这老婆子,天天东家长李家短的,现在八卦都八到人家小姑娘头上了是吗?知予你快去打卡,可别迟到了。”刘叔和李阿姨是两口子,退休之后就每天在收发室陪着自家老婆,嘴上天天嘟囔着嫌弃,可实际上两个人恩爱得很。
“没关系的刘叔。”程知予微微一笑,“不是男朋友,是朋友。”说完,她又笑了笑,对着老两口摆摆手,“我先去上班啦。”
“这小姑娘,一下班老有小伙子跟在后面,就是没见过有人来送她上班。”李阿姨望着程知予的背影,若有所思。
“眼界儿高呗,前些日子她刚来的时候公司小马鞍前马后的,那叫一个殷勤。这才过了几个礼拜,就消停了。
估计呀……”刘叔压低声音,“是被发好人卡咯!”
李阿姨嫌弃地扫了他一眼,“你还知道好人卡,真是不容易……”
声音越来越远,在已经听不清两个人的对话时,程知予微微笑了笑,摸了摸信封右下角的“白”字,将信拢在怀里,嘴角上扬,眼睛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程知予,22岁,大学刚毕业,松江市人。
程知予是在霖海市读的大学,大四的时候开始在霖海市电视台实习,因为表现好,还没毕业,就签了三方合同,顺理成章地留在了这里。
说起来是顺理成章,可是真的签合同之前,她也做了好一顿思想斗争。
为什么?简而言之,她爱的人在松江,可是林小星在霖海。
兵荒马乱的早上就这么开始了,程知予望着自己桌上堆着的一摞资料,无奈地把信插进了抽屉里的大厚辞典中。
她在电视台的工作嘛,说的好听一点,是主持人助理,说的难听一点,那就是碎催。
霖海市电视台的王牌节目——颇有微辞,由当红女主播许微微主持。自从大学的时候跟室友一起看过一期颇有微辞,程知予便迷上了这个什么都敢问什么都敢说的女主播,这份工作,一开始也是冲着许微微来的。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自从跟了许微微,程知予除了对她每一期采访的嘉宾了如指掌之外,对自己曾经偶像的评价,只用四个字就可以概括——敬而远之。
“知予来了。”马征从自己的小格子里探了探头,对程知予笑了笑,努努嘴说:“刚才微微姐拿过来的,说后天就要采访,让你把资料翻译好了之后赶紧整理出来。”
“后天?”程知予翻了翻已经打印好的A4纸,足足68页。“可是我记得后天不是安排了采访林氏集团的林总吗?”她拿出来这个月的行程单,捋着日期找到6月9日,“你看,就是林总。”她指着单子上的林飞扬三个字,言之凿凿。
“临时更换采访人物也是常有的事,微微姐说是后天,那肯定就是后天。加油哦。”马征同情地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缩回头开始做自己的工作。
后天,68页,也就意味着这两天别睡觉了。
程知予沮丧地冲上一杯黑咖啡,“咕咚”一声喝下一口,翻开资料的第一页。
原本以为需要翻译的话那应该是个外国人,没想到是华人。程知予扫了一眼他的照片,还是个很帅的华人。
程知予的工作是翻译加整理资料,拿到第一份需要翻译的资料时,她老实巴交地把资料从头翻译到尾,然后挑出觉得有用的信息,整整齐齐地打印了出来。
对于她整理的第一份资料,许微微很满意,还当着所有同事的面表扬过她。
这让她有些得意忘形了,当天中午吃午饭的时候就狗腿地打电话给陆非白炫耀。陆非白听完她的话,慢悠悠地问:“你把所有资料都翻译了?”
“那当然,我翻译的那叫一个谨慎呀,连我毕业论文的摘要都没翻得那么仔细。”她得意洋洋地啃着一个苹果,电话那头的人听着她时而清晰时而含糊的话,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
“你傻呀。”陆非白张口打断她,“先把资料全部过一遍,把有用的摘出来之后再翻译,不是快很多吗?”
程知予把手里苹果抛起来又接住,心里想,要是你在我跟前,我想都不想就把这半个苹果拍你脸上。
陆非白是程知予的小竹马,他比她大三岁,因为两家关系好,从小两个小朋友就被养在一起,而陆非白也因为大了程知予三岁而吃了不少亏。
程知予不知道,陆非白究竟是真的不知道她喜欢他,还是在装傻。
不过她也无所谓,反正已经这么些年了。好在自从他大学毕业以后,就没再交过女朋友,真的像是听陆妈妈的话一样,安安心心地等着她回家,然后把她娶进门。
程知予初一的时候,陆非白已经高一了。
两个人都在松江市第一中学,高中部跟初中部离得不远,每次晚自修的课间,陆非白都会叫着程知予去学校后面的小卖部。
从小程知予就贪吃,程妈妈怕她把吃正餐的钱用来买了零食,所以把她生活费的三分之二都交给了陆非白。一边是程妈妈殷切的嘱托,一边是程知予眨巴眨巴的大眼睛,整整三年,陆非白把她的零花钱掌管得井井有条,即保证了营养,又满足了她的胃口。
直到现在想起来,程知予都觉得陆非白实在是很神奇,简直就是居家旅行必备良品。嗯,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个必备良品要么就不说话,一说话,嘴巴就太毒了一点。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呢?程知予自己都不知道。
只记得有一次学校有国画比赛,那时候她紧张得不行,握着毛笔迟迟不敢下笔。
陆非白拿了一本书,在旁边懒洋洋地翻了半天,手指在桌上的宣纸上敲了敲,“你到底还画不画?”
“画,肯定画。”程知予咬了咬牙,落下了第一笔。
那是一朵出水莲,粉白相间,亭亭立在翠绿色的荷叶上。原本这幅画是没什么的,可画完之后,陆非白却皱了皱眉。
“不好看吗?”程知予紧张得看着他,似乎他觉得好不好看,比评委觉得好不好看都重要。
陆非白将目光从画上移到程知予的脸上,“不是不好看。”然后在她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又说了一句:“但也太普通了。”
他抬起手表看了看,“我学生会还有点事,得过去了,你再想想,五点多的时候我再给你打电话。”
程知予笑眯眯地点头,摆手让他赶紧走,嘴里还念叨着:“都是你在这儿才让我那么紧张。”话虽这么说,可眼睛还是有些黯淡。
“乖啦,其实这一副也不错,构图很好,色彩很好,不想画了的话,交上这幅应该也能得奖。”说着,他抬手挠了挠程知予的头发。
那时候她剪的是锅盖头,前面的刘海服帖地贴在脑门上,被他一挠全乱了。即便是这样,程知予仍然是咧开嘴笑了,眼睛弯弯的,像是月牙一样。
后来她交上去的是素描画,依旧是一朵荷花,却是隐在黑暗之中,天边的月亮散发出暗暗的光,将荷花勾勒出形状。
得奖的作品选出来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期间陆非白问过她,最后交的是什么,她也就打马虎眼说了句“荷花呀”,就此将此事揭了过去。
再后来,一幅幅作品被挂在了初中部的走廊。
程知予百无聊赖地跟她最好的朋友郝好在走廊里看画,望着一幅幅色彩明快的画隐隐出神。“你看你看,是我的画!”郝好突然拉住她的衣袖,指着一幅画雀跃。
程知予抿唇笑了笑,“葡萄呀,怎么想起来画的葡萄呢?”
郝好脸色微红,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见不远处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响起:“哎,这个还不错。”陆非白和林仲昊肩并肩走在走廊中。
程知予拉着郝好的手一蹦一跳地跑过去,凑上去一看,瞬间便觉得心里格外畅快。
她轻轻笑出声,侧过头,刚好对上陆非白的双眸。
他的眼睛很亮,含着笑,就将她这么望着。程知予突然觉得眼前似有阳光照过来,眨巴了眨巴眼,落下原本踮着的脚。
“想什么呢?盯着人家嘉宾的照片看。”马征敲了敲程知予的桌面,抿了一口刚刚接的白开水。
“啊?”程知予回过神来,看了看马征,“长得帅呗。”说着,歪了歪头,认认真真地开始看资料。
马征觉得无趣,耸了耸肩,回到自己的座位。
陈锦言,锦洲律师事务所合伙人之一,哥伦比亚大学法学硕士,2010年回国,同国内著名的刑侦案件辩护律师薄晋洲合伙开了锦洲律师事务所后,因一起几乎不可能辩护成功的案件声明鹊起,使得锦洲律师事务所一时之间在业内风头无两。
“那么官方……”程知予边翻资料,边将必须要的资料圈出来。
根据许微微的习惯,对成功人士的采访,必然要提到一个转折点。没有人生来就是事事如意的,总会有点挫折才能促使这个人一步一步地走向成功。这是许微微的逻辑,也是一直以来节目收视居高不下的原因之一。观众想看的,无非是再成功的人,都曾经有过低潮期。
可是这个陈锦言,似乎也太一帆风顺了一点。
越往下翻,程知予越觉得这份资料实在是敷衍了事。她站起身,刚走出办公室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许微微。
“微微姐,我大概翻了一下这份资料,说实话,有点无趣,我找不到任何值得采访的点,他的人生也太一帆风顺了点。”程知予跟在大步流星的许微微身后,有条不紊地陈述着。
跟了许微微这几个月,她完全摸清了许微微的脾气。那就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可是话刚说完,许微微就停住了脚步,看着她诡异地笑了起来。
“无趣?找不到任何值得采访的点?人生也太一帆风顺了点?”徐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转过身,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此刻,程知予的脸同陈锦言的脸只有3公分的距离。
“陈……陈先生……”程知予不知所措地往后仰了仰头,气息紊乱,极力地避开陈锦言的视线。
“好了锦言,就你那履历,真的是一点嚼头都没有,你也别怪人小姑娘嘴直。”许微微单手搭在程知予的肩上,熟稔地将她往后一拉,“知予你多做点功课,也不用挑挑拣拣了,把我给你的资料全部整理出来就行。”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天呢,全部都要翻译,68页,后天就要。程知予在心里哀嚎一声,垂头丧气地回了办公室,也没在意身旁的人向她投来的探究目光。
似乎只是一转眼的时间,除了程知予的小格子,其余地方都灭了灯。
她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已经完成了一半的翻译,轻轻舒了一口气。
八点半了,一天下来也只是喝了一杯咖啡而已,程知予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果然如预料中一般干干的,她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踢踢踏踏地拿着杯子走向茶水间。
咦,许微微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程知予原本就不爱穿走路会发出响声的鞋子,加上此刻轻手轻脚的,竟然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她挂断还未接通的电话,刚要掉头走人,突然听到办公室内愤怒的声音。
“原本就是他们使计把可能跟他们争财产的人赶出家门,如今老爷子病了,要用钱了,又想起我了。我凭什么巴巴回去给他们送钱?当年被赶出去的时候,老爷子说一句话了吗,我又凭什么拿我辛苦挣下的钱去给他治病?”许微微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她的声音本就尖锐,穿透力极强,加上夜里整栋楼早已没了其他人,更是显得她的话格外清晰。
“他虽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可于情于理,确实应该回去看看。”在程知予以为许微微是在对着电话发脾气的时候,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
“嗖”的一声,一只飞蛾直冲程知予的眼睛而来,她“啊”的一声,往后连退了几步,直到抵在墙上才避开了飞蛾。
“谁!”许微微的高跟鞋声响起,片刻的功夫,她大力拉开门,看着黑暗中的程知予说:“知予啊,你偷听到了多少?”
“我……”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许微微的身后,“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不是真的。”
程知予有些懵,“我……我没有偷听,陈先生的资料有些多,我翻译了一半,觉得口渴,想去接杯水来着……”
许微微冷冷地看着她,刚想说什么,陈锦言抢先开口:“我的助理那边有中文版的资料,怎么你拿到的是英文版吗?”
废话,要是中文版还用翻译吗?!虽是这么想着,此刻她的处境却不容许她有丝毫多余的情绪表露出来。程知予在心中打了个腹稿,才慢悠悠地开口说:“根据刚才我听到的内容,想必是微微姐的父亲生了重病,早年间将她赶出家门的兄弟姐妹如今向她要钱给伯父治病,我猜得没错吧?”
陈锦言微微眯了迷眼,听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还这么坦然得当着当事人的面全盘托出,这个姑娘胆儿也太肥了。
沉默,沉默。
程知予咬了咬牙,学着陆非白处理事情时的样子继续说了下去:“微微姐在业内的地位不容小觑,不知有多少年轻的主播盯着您的位子想要取而代之。若是这个消息传了出去,只怕您会形象大毁。到了那个时候,没有人会在意您是被赶出来的,大家只会说,许微微不孝,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做什么公众人物。大是大非,永远是公众人物的软肋。”她顿了顿,见对面的两个人还是不说话,心里咚咚咚打起了鼓。
如果是陆非白,此刻会说什么?
程知予拼命地想象,表面上却极力伪装着镇定的样子。
“啪啪啪”,陈锦言勾起唇角,鼓起了掌。掌声在黑暗的楼道中回响,显得异常诡异。“可能你觉得自己很聪明,可是把话摊得这么开,你也不怕被开除吗?”
“如果我说我什么都没听到……”程知予扬起唇角,“你们信吗?”
人这种生物,生性多疑。
正如程知予所说,在如今的境地之上,不管她说什么,恐怕许微微都不会相信。倒不如直接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再在合适的时候表忠心,倒是有一线希望能继续留下来。
“微微姐,人都是有感情的。我从大一第一次看了颇有微辞之后,便打心眼儿里崇拜您。不管您信不信,刚才我所听到的,所想到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相信,当年您被赶出来的时候得不到家里人的垂怜,所以此刻,即便您对他们的要求置之不理,也无可厚非。”
“Oh my love for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程知予瞥了一眼黑暗中一闪一闪的名字,咬了咬牙,挂断电话。
“你收拾一下东西走人吧。”许微微面无表情地看着程知予。
许久,程知予低了低头,耳后的发丝滑下来,遮住了她的双眼,在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面上却带着笑。“多谢微微姐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希望您一切顺利。”她极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身躯,转身回了自己的小格子。
真是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不,连凉水都喝不上一口!
程知予愤愤地取出一个小箱子,将本来就是不多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摆在箱子里面,又拿出便利贴,将自己已经做好的工作一一写好,粘在相应的文件上。
这个地方,是她曾经最憧憬的地方。如今那个她放在心里当目标的人一点点破灭,离开的话,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她轻叹一口气,对着这个她工作了几个月的小格子轻声说了句“再见”,抱起小箱子,一个转身,被身后的黑影吓得叫出声来。
“你变态啊!”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侧开身想要从边上绕过去,却被陈锦言抬手圈在了小格子的中央。
“陈先生,麻烦让一下。”程知予努力压住心中的怒火,直直地盯着陈锦言的双眸。
“平心而论,你很聪明。”他微微一笑,看着程知予愤怒的小脸只觉好笑。
“谢谢陈先生的夸奖,可是我现在没心情在这里听你夸我。”程知予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抬眼瞥了瞥他的手臂,示意他让开。
“虽然情商低,好在智商算高。”陈锦言似乎根本没看到程知予愤怒的神情,自顾自地说起来:“刚好我的助理怀孕要休产假,你就先接替她做我的助理吧。”
这么说着,他接过程知予手里的小箱子,转身边走边说:“虽然你被辞退完全是因为你自以为是的愚蠢,不过好在你脑子转的快,分析能力也不错,又是英语专业毕业,应该能胜任我助理的工作。”
“好像没有人答应要做你的助理吧。”程知予紧走两步追了上去,伸手想把自己的小箱子抢过来,却被陈锦言高高地举起来:“刚才你已经答应了不是吗?”
刚才?程知予停在原地拼命回想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答应他了,一会儿的功夫,陈锦言已经走出去很远。
“喂!你还我的东西!”她将单肩包斜跨在肩上,撒开脚步追了上去。
“虽然我已经录用你做我的助理,可是其实我对你还不算了解。”见程知予已经追了上来,陈锦言腾出一只手,看了看手表:“你刚才翻译东西到现在,应该还没吃饭吧?这样吧,今天你的晚饭我请了,明天你就来锦洲律师事务所报到。”
趁他单手拿箱子的功夫,程知予跳起来想把箱子抢回来,无奈他实在比自己高出太多,微微一抬手,自己就只能扑个空。
“上车吧。”陈锦言从西装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自己开门。”说着,进了驾驶座。
程知予站在原地彻底傻了眼,真的没见过这样的无赖。
她在心里暗暗骂了几句变态神经病,绕到驾驶座上拉开车门,“把东西给我,不然我报警了。”
“报警?”陈锦言挑了挑眉,好笑地看着她,抄手笑出声来,“知予是吧?知予,麻烦你好好回想一下我的资料。”
“请叫我程小姐。”程知予严肃地看着他,又抬眼示意他将自己的箱子递过来。
“程知予?名字不错。”陈锦言歪了歪头,“要么上车,要么报警,快点,我赶时间。”
怎么会有这么自大的人!
程知予已经被气疯了,当即拿起手机。110三个键还没按完,手中一空,手机已经落到了陈锦言的手中。
“差点忘了,还没存你的手机号。”他若无其事地将已经拨出来的“11”删掉,按了一串数字之后,拨了出去。
片刻的功夫,“叮铃铃”的声音响起。
陈锦言掏出手机,按了红色按钮,自顾自地存下号码。“是这三个字吗?”他举着自己的手机,“程知予”三个字一字不差地落在程知予的眼中,她强忍住想将他手机夺过来摔到地上的冲动,一字一顿地说:“把!我!的!手!机!和!箱!子!还!给!我!”
陈锦言将下巴扬了扬说“上车”的时候,程知予已经出离愤怒了。她伸手想将手机夺过来,被他一闪,便结结实实地跌到了他的身上。
“所以程知予程小姐是想跟我一起坐在驾驶座上吗?”陈锦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倒是不介意,不过恐怕交警先生会很介意。”
程知予闭了闭眼,挣扎着站起身来:“陈锦言,陈先生,因为加班翻译你的资料,我无意间听到你跟许微微的对话。就算这是我错了,我跟你说对不起。但是能不能请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并不想做你的什么助理,也不想蹭你的一顿晚饭,更不想浪费你的油钱坐你的车,只请你,现在,立刻,马上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我没说你听到我们的对话是你不对,相反,我觉得你智商相对你的情商高出许多,不好好利用的话实在可惜。而且我已经录用了你,你说不做就不做,我岂不是很没面子。”陈锦言蹙起双眉,似乎真的是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他现在确实需要招一个助理,可并没有急切到今天晚上就一定要确定下来。这个姑娘只言片语就挑破了许微微所要面对的最难堪的境地,加上她够胆色,又懂外语,实在是块值得精雕细琢的好料子。
“你知道你破釜沉舟却仍然输了是为什么吗?”抛出这个问题,是让她老老实实跟着自己走的最佳砝码。
前提当然是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说完这句话,陈锦言慢悠悠地抄手往驾驶座上一靠,也不着急,给足她时间思考。
程知予在原地停了好一阵子,攸地绕到车的另一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果然是个好奇心强的小姑娘呀,可是当心好奇害死猫哟。陈锦言心中窃喜,面上带着微笑,启动了发动机。
一路上,程知予默默地盯着自己的小箱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锦言也不似刚才的油嘴滑舌,拧开音响,舒缓的音乐流淌出来。很清朗的音色,听着听着,程知予也敛去一身戾气,依靠在副驾驶座上,看向窗外。
6月的霖海市还不算热,空气湿湿的,程知予把车窗打开一条缝,吹着海风,突然觉得心情没那么糟糕了。
说起来,许微微作为公众人物,算是一名优质偶像。可是真的朝夕相处下来……想到这儿,程知予释然了。
工作没了可以再找,在偶像的形象颇快殆尽之前离开,也不失为一种为自己保全颜面的一种方式。毕竟是喜欢了那么多年而且还当做目标的人,真的也不想让自己在以后的岁月里为自己曾经这么喜欢过一个莫不相识的人而感到后悔和耻辱。
“刚才对不起。”程知予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依旧看向窗外。
陈锦言侧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依旧蔫蔫的样子,却不像刚才那样戾气十足。窗外霓虹灯闪烁,他将视线移回来,“小姑娘刚刚丢了工作,控制不好自己的脾气也是在所难免的。可是我真是一片好心呢,在你最艰难的时候拱手奉上一份工作,你不感激就罢了,还甩出一副谁都欠你的样子,这让我挺心寒的。”
不愧是律师啊,黑的都是说成白的。这是当下程知予最大的感触。她只是为一开始因为工作丢了心情不爽连带着对他态度不好道歉,他倒是会就坡下驴,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她身上了。
哼,一会儿吃死你。程知予默默地想,就这么想着,跟着又白了他一眼。
“这是什么歌?”程知予故意岔开话题。
“Green Day的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陈锦言特别好脾气地回答着她,顺手把CD盒递了过去。
“现在才六月呢。”程知予不知死活地补了一句,正要再说什么,突然手机又响了起来。
“喂,非白哥。”
“接通了吗?我还以为没接通呢,当时有点事就直接挂了。”
“哎呀,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工作丢了。”
“不回松江,现在回去也太丢脸了。”
“不好说,再看看吧。”
“是啊,太累了,连话都懒得说了。”
“回家打给你,我得先去吃点东西。”
“嗯,拜拜。”
陈锦言看了一眼时间,连一分钟都不到。他清了清嗓子:“你还有哥哥呢?”
“邻居家的。”程知予回了一句,把CD盒递了回来,开始摆弄起手机。
陈锦言也不再多问,拨通一个电话,言简意赅地吩咐电话那头的人:“十点之前送一份助理签约的合同到世纪城这边的绿禾餐厅了,辛苦了。”
也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陈锦言又说了句:“那也行,让他过来吧。”说完,挂了电话。
“我还没答应到你们事务所上班呢。”程知予不冷不热地摆弄着手机,突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陈锦言,“要不你现在告诉我吧,为什么我赌输了?”
只听陈锦言冷“嗤”一声,“你为什么不来事务所上班?”
典型的顾左右而言他。
程知予也不同他多计较,深吸一口气,开始解释:“第一,我是英语学院毕业的,专业是翻译;第二,我对律师这个行业并不感兴趣;第三,我还没搞清楚为什么丢了上一份工作,这种时候开始下一份工作是不是太草率?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在同样的事情上犯两次错误。”
“第一,我的事务所有很大一部分客户群是在华外国人,所以我的助理必须懂英语;第二,你原本也不是播音专业,不照样做了主持人助理?没试过,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感不感兴趣。”他顿了顿,心里想着这个小姑娘倒是机灵,把自己最不想说的和必须说的完美结合在一起,这么一想,想把她收入囊中的心情就更急迫了。
“第三,你丢了上一份工作,是因为你的情商低,至于下一份工作会不会犯同样的错误,那完全取决于你现在的决定了。”
“情商低?”程知予放下手机,突然想起以前陆非白拍着她的脑袋说:“你呀,这么不通人情世故,以后会不会被人坑了还给人数钱啊?”
他当时笑得宠溺,她也就跟着傻笑。可如今从另外一个人嘴里听到了相似的话,不由地竖起身上的刺。“可是为什么会不会犯同样的错误要取决于现在的决定?”她疑惑地开口,紧蹙双眉。
“因为,没有人会像我这样慧眼识珠,然后容忍你身上的糟粕,把你改造成更加完美的人。”
说完,两个人连同车子一起没入了黑暗之中。
鬼使神差一般,程知予跟着陈锦言进了绿禾餐厅。
两个人在窗边的位置坐下后,身着浅蓝色工装的服务员走上前来,还未来得及说话,陈锦言就冲她摆了摆手:“按老样子上就行。”
他们选的位子视野很好,正对着世纪城中央的广场。此时此刻,广场上的喷泉不知疲倦地喷着水,两边的水柱在空中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完美的弧形。乍看上去,倒有点像婚礼上的花门。
水柱中央,一个小伙子手里捧着一捧花,单膝下跪,一个女孩捂住嘴,似乎很是惊喜。
距离太远,程知予看不清那两个人的神情,却在脑海中勾勒出另外一幅画面,她无意识地扬起唇角。伴随着这个笑容,她的双眼也弯了下去,看了就让人觉得柔和亲切。
“你小子行啊,使唤人使唤到我头上了。”一个阴沉的声音在程知予头顶响起,她哆嗦了一下,回过头,恰好看到一名高高的男子将一份文件甩到桌上。他身着休闲装,正目色幽幽地看着陈锦言。
“晋洲你怎么来了?”陈锦言夸张地耸了耸肩,让开了身边的位置,“要不要一起吃一点?”
被称作“晋洲”的人煞有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他冷哼了一声,转过身看向程知予:“这位小姐,介意我一起用餐吗?”
程知予连忙起身,摆了摆手:“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虽然那人是要坐在陈锦言的旁边,她还是往里挪了挪,于是她就坐在了陈锦言的对面,而那人则坐在陈锦言的左手边。
“先坐。”陈锦言一边招呼着两个人,一边把程知予介绍给那个叫做晋洲的人:“这位呢,是我今天刚招来事务所的助理,叫程知予。”
那人奇怪地扫了陈锦言一眼。
也是,只是招个助理,居然这么大动干戈地大半夜让人送来合同,况且是他陈锦言亲自招人,这些都让他觉得十分奇怪。
“你好,薄晋洲。”那人站起身来,冲着程知予伸出手。
跟这些人相处真是累啊,刚刚坐下的程知予不得不站起身来,“程知予。”边说,边扯出一个笑。
今天翻译了一天的资料里面提到过这个人,薄晋洲,刑侦案件方面著名的辩护律师,因2007年的一桩刑事案件声名鹊起,短短三年的时间,摇身一变,成为霖海市法律界呼风唤雨的领头羊之一。
薄晋洲是锦洲律师事务所的另外一个合伙人,这两个人一个沉稳,一个圆滑,也难怪几年之内就将锦洲律师事务所做得风生水起。
“苏扬呢?怎么没一起出来?”陈锦言打破沉默,顺水端起服务员刚给倒上的柠檬水。
兴许是当着程知予的面薄晋洲不好让陈锦言太下不来台,只是瞥了他一眼,说:“现在是北京时间二十一点五十八分。”
“程小姐是本地人吗?”薄晋洲把话题引到了程知予身上。
“不是,我是松江人,在霖海读的大学。”她老老实实地回话,不知怎么的,看见薄晋洲就觉得压力十足。
从薄晋洲的角度来看,这个小姑娘个子小小的,与人对话的时候不卑不亢,目光诚恳。仅凭这些,就让陈锦言心急火燎地招进了公司?他陈锦言什么时候那么好说话过。
他不动声色地抬手为三个人填上柠檬水,这期间,程知予也仅在他为她倒水的时候抬手扶了扶杯子。嗯,应该是个在家时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程小姐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他放下透明的玻璃水壶,手往扶手上一搭,神态闲适。
“霖海市外国语大学。”恰好服务员把一盘刺身端上来,程知予挪了挪自己的杯子,把自己的包摘下来,放在了薄晋洲对面的位子上。
薄晋洲将一切都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夹起一块刺身,直接沾了芥末放在口中。“单单吃饭未免太过无趣,程小姐若是有兴趣,不妨来聊一聊我这个人。就你现在所看到的,你来分析分析我这个人?”
其实只是一个助理而已,薄晋洲对助理这个位子上坐的是谁并不关心。可今天晚上陈锦言一系列的做法都表明他极力地想将程知予收入囊中。他觉得很有趣,想知道为什么陈锦言就非她不可了。
如果顶头上司是陈锦言的话,如果跟他合伙却屈居他之下的人是薄晋洲的话……程知予想起来今天听到马征说的那些话,夸张的案情,永远不败的辩护……如果不接受这份工作,是不是太可惜了?
程知予微微抿了抿唇,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徐徐开口:“刚才在车上的时候陈先生打过一个电话,让电话那头的人送一份合同过来。由此可见,电话那头的人是他的助理。可是将合同送过来的人却是薄先生,深夜能委托的人,必定是极亲近的人,薄先生手上又带着戒指,由此可见,薄先生的妻子,就是陈先生那个怀了孕的助理,苏扬,苏小姐。”
分析能力到了这个程度的话,做陈锦言的助理可谓是游刃有余了。
薄晋洲赞许地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看了陈锦言一言,却见陈锦言轻笑一声,像是笃定程知予还未将话全部说出一样,点了点头,“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