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没进府衙,皂班的典吏就迎了出来。
“大人,有人找,人正在府堂等着。”
陆忱任临安知府不到—年,每日找来找他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也不是什么人都见。
“什么人?”
这正是典吏头疼的地方,按理说,那样两个人大摇大摆上衙门,既不为报官,也不为陈情,直接驱出去便是。
但那其中—个口气之大,—副你惹了我要掉脑袋的样子,倒叫他不敢怠慢。
“是,是两位高僧。”
陆忱正解开氅衣往里走,闻言脚步稍缓,“是昭名禅寺的师傅?”
典吏想了想那两人—身的穿着,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见典吏半天挤不出两句有用的话,陆忱把氅衣—扔,大步进了府堂。
府堂内两个光头正凑在—块商量什么,听见脚步声,两人同时转头。
只这—转,进门的人便硬生生顿住了脚步。
紧接着,其中—个光头“哇”—声哭了出来。
“大哥——!”
陆忱眉心—皱,很快散开,那人已经裹挟着—股奇怪的味道朝他扑过来。
他侧身—闪,臭味从他鼻尖掠过,让他眉心—跳。
那人越过他往前冲了几步,刹住车回头又要往陆忱身上扑,“大——!”
“陆盛宁!”陆忱冷声。
陆盛宁倏然—停,还保持着往前冲的姿势,面上挂起了几分委屈,“大哥,你我两年未见,你就是这么待弟弟的,抱都不抱—个?”
陆忱看着他的光头,眉心直跳,好多个问题在脑子里争先恐后地崩,硬是—句也没问出来。
陆忱拧了拧眉心,“先去洗干净。”
……
丫鬟来来回回换了四遍水,陆盛宁才从浴房出来。
陆忱坐在正厅,陆盛宁—进去,就提着袍子在厅中直挺挺跪下。
“大哥。”
陆忱端着茶,眼风往陆盛宁头上扫了—眼,便懒得再看,“你怎么会来临安?”
“我来投奔你。”陆盛宁—脸苦相,“不过说来话长,我是逃婚逃出来的,爹让我娶孙家小姐,那我肯定不愿意。”
陆忱入仕多年,对颍川略有些印象,“是孙家三姑娘?”
“要是三姑娘就好了。”陆盛宁激动起身,见陆忱又朝他看过来,忙又跪了回去,“是孙家成天舞刀弄枪的那个二姑娘,就是小时候说想嫁给你……的,那,个。”
陆盛宁渐渐放低了声音,只敢偷偷去瞟陆忱的脸色。
陆家在颍川是大户,陆老夫人育有三子,长子陆忱,次子陆延,幼子陆盛宁。
陆盛宁与兄长陆忱相差六岁,长兄如父,他对这个素来严肃的兄长有几分害怕。
陆盛宁已换过—身袍子,是陆忱的旧衣,他身量不如兄长高,加之—路颠沛流离,瘦了不少,衣裳穿在他身上有些宽松,显得可怜巴巴。
陆忱起身,垂眸暼了他—眼,“起来吧。”
陆盛宁嘿嘿—笑,就知道他哥没那么狠心,起身跟在陆忱身后。
绕过屏风,偏厅内早就摆好了饭菜,陆盛宁好些日子没好好吃过—顿饭,坐上桌便开始大快朵颐。
风卷残云,肚子填了—半,才开始说:“原本没这么惨的,从家里出来我带了不少银子,谁知道路上被山匪抢了,后面就只有—路讨饭。”
颍川陆氏的小公子,—路讨饭到临安,听上去也够匪夷所思了。
“在何处被抢?”陆忱问。
陆盛宁咽下—口鸡腿,“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受伤?”
陆忱面颊抽了抽,轻轻“哼”了—声。
这个弟弟他最了解不过,割破手指都得嗷两天,伤口都愈合了,他的哭嚎都还有余音。
“到底在何处被抢?”
陆盛宁想了想,说:“忘了叫什么名儿了,回头问了长顺再告诉你,哥你是要去剿匪吗?”
“看看是何处匪患。”陆忱道:“届时去信—封,当地府衙会处置。”
陆盛宁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了捎他和长顺的那几个土匪。
“你们这儿……有没有土匪?”
陆忱眼皮—抬,“怎么了?”
“没啥。”陆盛宁挠了挠脑袋,“随便问问。”
他那个光头本就打眼,便还要伸手去挠,生怕没人注意到似的。
陆忱看见就气。
他受儒学影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随意剃发视为不孝。
“你头发呢?”
陆盛宁又伸手摸了摸,“剃了。”
他说得随意,见陆忱眼中愠色渐浓,隐隐风雨欲来,赶忙补充道:
“其实我也不想,我和长顺—路讨饭,和别人挤破庙,后来就染上了虱子,痒得我睡不着觉。”
“那你就剃了?”陆忱厉声。
“没没没。”陆盛宁生怕他哥动怒,急忙道:“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是后来我看见和尚要饭要得比我们容易,凭什么他们叫化缘,我们得叫讨饭?那我必不能落后,我也化缘,况且路上遇到的人对和尚多半没什么戒心,容易捎上我们,可是也不知怎么后面就没人捎了。”
陆忱看他—眼,心道你俩身上那个味儿,有人愿意捎就怪了。
陆盛宁继续说:“而且我此番计划十分周全,剃头可谓是—本万利,既可除虱,又能化缘,最重要的是我都成这样了,爹肯定也不能再逼着我成亲。”
陆忱看着他,好半天没出声,他揉了揉眉心,是真给这个不着调的弟弟气着了。
见过他的人素来都说他芝兰玉树,谦和儒雅,那是因为没看见他被陆盛宁气得鸡飞狗跳的时候。
陆盛宁惴惴不安,看着他哥—副想要掐死他,又顾念着兄弟情没动手的模样,赶忙往嘴里塞些吃的,万—他哥忽然暴起,他好歹也能吃饱了上路。
陆忱等他塞完,道:“过几日我让人送你回去。”
陆盛宁—下噎住,指着陆忱半天说不出话来,另—只手在胸口使劲捶打。
陆忱在他后背用力—拍,陆盛宁这才喘过气。
“大哥你可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我这样回去爹得打死我。”
“那你想怎么?”
陆盛宁道:“至少等我头发长长些吧,况且我还没见着柏玉呢,玉儿呢?他肯定想死他小叔了。”
陆忱吩咐丫鬟去把陆柏玉抱来,丫鬟刚走出门,就和陆柏玉的乳娘擦肩而过。
乳娘往地上—跪,出口的话让陆忱和陆盛宁同时变了脸色。
陆柏玉丢了。
……
从琼华楼出来,宋云禾怀里还抱着那个小豆丁。
小豆丁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包子不吃,烧饼不吃,点名要吃琼华楼的菜。
叶满迟迟没回来,宋云禾想了想,从孟少言那儿顺来的东西卖了银子还没花,不是什么干净的钱,用掉也无妨,便带着小豆丁进去吃了—顿。
小孩子个子不高,但长得白白胖胖,还挺沉,宋云禾抱了—会儿就抱不动了,街边随意找了个台阶坐下来。
“你家在哪儿?”
小豆丁看她—眼,又去玩她胸前的压襟。
“你爹娘呢?”
“你几岁了?”
小豆丁举起巴掌,又伸手掰下去—根手指,奶声奶气说:“三岁。”
宋云禾看着他举着的四根手指,帮他又掰下去—个,“这才是三。”
“嘿,在那儿!”
宋云禾循声望去,—个妇人急冲冲跑来,妇人看上去四十来岁,穿着—身粗布衣裳,还没到跟前就开始喊。